葉央很絕望,同時還有對哈士奇智商的絕望。
當年京城的權貴後代裡,最與衆不同的就是葉央,膽子大‘性’子野,半點閨秀的氣質都無,在貴‘女’的圈子裡有如一匹野馬,衝個衆人措手不及。
而王侯圈子裡,最爲出名的是五皇子,他沒有葉央那麼兇殘,反而很和善,相當和善,可同樣讓人避之不及。五皇子就算生的再‘挺’拔俊逸,也不會招惹‘女’眷的眼神,原因無他——煞氣太重,誰敢接近?
葉央又擅自加了一條,五皇子腦子不好使。
她聽幾個哥哥說過那段同五皇子不打不相識的孽緣,對商從謹的印象也不錯,但是沒人告訴她,五皇子的大名就是商從謹,就連“商”是大祁國姓的事還是無意間知道的。
這不怪葉央,古代沒有動不動提起天子姓名的習慣。
故人相見,更何況還是幼時相識,商從謹‘激’動一下可以理解,但‘激’動到跳水自殺就完全無法理解了,皇宮上下誰都知道五皇子不會游泳!
葉央深深嘆息。
商從謹他他他……是不是傻!情緒‘激’烈之下,想好好說幾句話甚至喝杯茶都不成問題,但‘私’下里找個沒人的地方,商量着來行不行?屏退衆人自己跳到水裡,等着葉央去救的時候趁機抓她的手是怎麼回事兒?
明明在船上對戰水賊的時候看着‘挺’正常,怎麼今天辦的事兒只想讓她掐着商從謹的脖子搖晃並且大喊:“你這是‘抽’的什麼瘋!”
只爲了名正言順地接觸葉央,便去跳窺仙池……腦子一根筋呀!
好在大祁並沒有什麼“‘女’子當衆落水就算*日後擡不起頭”的風氣,一切解釋成葉央前往偏殿時偶然發現有人落水,奮不顧身上前去救,聖寧太后還另賜了葉央一根簪子。
沒人敢跟太后說,窺仙池岸邊的水深最多到人下巴。
當晚在定國公府上,忙的團團轉的葉安北,閒的全身長‘毛’的葉二郎,以及發憤圖強的葉三郎紛紛回來,問的都是同一個問題。
“祖母,阿央真的把五皇子‘逼’得跳窺仙池了?”
這就是真相和流言的差別啊!
宮裡傳出來的內容是,五皇子失足落水,左右無人只好葉央去救,基本符合真相。而外頭流傳的版本爲,‘混’世大小姐和煞星五皇子的又一次對決,五皇子還是輸了,被嚇得跳了窺仙池。
“……這都是誰傳出去的!”葉央從沉香堂後頭繞出來,剛喝完薑湯的舌尖還是辣乎乎的。有了上回傷寒的教訓,她再不敢託大,沐浴更衣擦頭髮,步驟一樣不缺。
葉三郎坐在左次位,率先站起來問道:“阿央,你晚飯怎麼也沒出來吃?可是病了?”
“哪有這麼嬌弱了。”葉央隨意地搖搖頭,又想起什麼,從葉老夫人開始,挨個行禮道,“祖母萬福,哥哥們萬福。”
葉三郎吃了一驚。眼前還是他的親妹妹嗎?才一天工夫,怎麼就像變了個人,行走氣度不比受過十年閨閣教導的世家‘女’子差,因爲出身將‘門’,還多了幾分不卑不亢的大方。
葉央暗自得意。她昨兒苦練一天,就學會了這麼多,從窺仙池裡爬上來以後,就草草換了衣服回家,在聖寧太后面前沒能徹底展示一把,相當遺憾。
“手怎麼腫了?”葉安北心細,一眼看見葉央行禮時右手比左手粗了一圈。
“呵呵呵……意外,意外。”葉央乾笑着嘴上這麼解釋,心裡對商從謹翻了個白眼。誰家掉水裡手會腫?還不都是被他捏的!吃晚飯時連筷子都拿不起來,害她只好在屋裡喝了碗粥了事。
不管發生了什麼狀況,入宮謝恩總算糊‘弄’過去,聖寧太后生‘性’開朗,見多了宮裡的‘陰’‘私’事,倒什麼都不往心裡去了,豁達的很,還好生關切了一番葉央的身體狀況。
接下來幾天,只要聖寧太后不一時興起再叫葉央過去,她就能痛快地享受幾天錦衣‘玉’食的生活,慢慢學規矩了。
大祁貴‘女’的娛樂活動很豐富,文的有行雅令飲茶,武的可以踢蹴鞠投壺。但是葉央什麼都玩不了,她剛來京城沒幾天,一個朋友都沒有,自然和此無緣。未出閣的閨秀在長輩陪同下還能出去遊玩一番,可葉老夫人近期也不打算帶她出‘門’。
有得必有失,葉央試着寬慰自己。
折騰了一日,衆人都累了,尤其是葉安北,他新官上任,要處理的案子一大堆,在沉香堂說了會兒話便各自散去。葉央和祖母住的近,早早洗漱睡下。
雲枝是個極妥帖的丫鬟,知道葉央怕熱,把地上用冷水灑掃過一遍,臨出‘門’時還說:“娘子,老夫人說了,讓您明天早上再出去,記得換身結實點的胡服,別把新做的好衣裳糟蹋了!”
葉央黑着臉,“知道了。”
那點小秘密被老‘奸’巨猾的祖母掌握得相當徹底,葉央嘆口氣坐在‘牀’上,披散着頭髮卻沒什麼睡意。臥室裡點了四五支蠟燭,照的通明,她乾脆藉着燭光,從枕頭底下‘摸’出一本書,隨手翻開了一頁。
這是下午從祖母的小書房裡拿的,講的是前朝至今的一些名人大事,正史和傳聞參半,打發時間剛好。
“篤篤。”房‘門’被輕輕敲了兩下,雲枝探進來半個腦袋,“娘子在讀書?我就歇在隔壁,若是蠟燭燒完了,喊一聲就行。”說罷進來,又取出一根雕‘花’紫燭,立在燭臺上。
屋裡更明亮了一些,雲枝笑了笑,又說:“大少爺那兒的藏書更多,娘子要是感興趣,我明日就取來些。”
一本就看得人頭疼了,葉央並不打算成爲個文武雙全的人,只想多瞭解這個世界,別連皇帝姓什麼都不知道,一路上同商從謹相處下來,居然什麼都沒意識到,於是催促:“你趕緊去睡吧,我這邊不礙事。”
等雲枝離開,她盤‘腿’坐在‘牀’上,‘揉’着發疼的右手,翻開了第一頁。
豎排版的字看起來倒不傷眼睛,習慣之後葉央看得很快,正史和野史結合不很枯燥,尤其是其中某個人物的傳記,讓她結結實實吃了一驚。
……原以爲就算大祁民風再開放,也不會做出這種事來的!
在葉央手中的書裡,記載了本朝開國初期一個傳奇‘女’子的經歷。那‘女’子出生在江左,原本是農戶家的長‘女’,人稱江左袁夫人。
袁夫人一生跌宕起伏,二十歲時正逢太-祖皇帝剛平定天下,百廢待興,難民們好不容易安定下來,又趕上天災,是出身農戶的袁夫人,想出辦法緩解了饑荒。
原來在建朝之前,她始終在偏遠村莊裡守着十畝田地和家人過日子,也不知着了什麼魔,非說有辦法能大幅度提高作物的畝產量,一研究就是許多年,滿‘門’心思都撲在上面。
等到大祁建朝後,袁夫人的研究也有了成果,果真拿出質量極好的麥種水稻,以前一畝良田在豐年時運氣好可畝產二三百斤,可即使老天不賞臉,只要不遇上大旱之年,袁夫人的麥種稻種依舊能穩定畝產二三百。
她也沒什麼守着優質稻種發財的想法,反而常常爲農民佃戶送去一些。質量好的水稻在大祁廣泛播種,糧食豐收,幾乎養活了半個大祁的人,化解饑荒於無形!
袁夫人得以享譽天下,還受到太-祖皇帝接見,賞金百兩,受賞時她卻推辭說,那畝產高的稻種並不是她的成果,而是得益於某個同姓的前輩,只把他的成果發揮出十分之一——
葉央讀到這裡,一拍‘牀’板,嘴角止不住上揚。
她在大祁一定有個前輩,就是這位“袁夫人”!還說什麼“得益於某個同姓前輩”,那不就是袁隆平嗎?不過同雜‘交’水稻動輒畝產七八百斤而言,古代條件有限,能有袁夫人的成果也是驚人。
繼續讀下去,就是野史傳聞的內容多一些了。
說是袁夫人當年拒絕的並不只有太-祖皇帝的賞金,還有皇帝的后妃之位!以民‘女’的身份當上貴妃可謂一步登天,但她還是離開京城,去和當年陪着自己研究水稻的某位仁兄過日子了。
袁夫人名氣太大,以至於流傳到今,丈夫的名諱已不可考,只能按她的本姓稱呼。
如果不是她,大祁不可能這麼快恢復生息!也正因爲袁夫人的作爲,本朝‘女’子的地位才大大提升。
而“爲何只有《‘女’經》沒有《男經》”的問題,袁夫人也曾提起過,現在還備受爭議。
當年有御史說,袁夫人離京時的狂言悖論理應治罪,皇帝神‘色’黯淡卻回道:“你們若一人有她的本事,朕便治她的罪,若沒有,便連個狂妄‘女’子都不如了。”
葉央讀罷此篇,良久不能言語。
一個身爲前輩的穿越人士,滿腹才華,一不唱歌跳舞,二不賣身青樓,三不‘亂’抄名人詩詞,反而撲在了默默無聞改善民生的大業上——這是一種什麼樣的‘精’神?
相比葉央,投了個好胎,稍受一點挫折就哼哼唧唧,太嬌氣了!
合上書卷,再擡眼時她目光炯炯心‘潮’澎湃,此刻子時的梆子,剛響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