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當南方猶在炎熱,向北已微涼。
京城,國之都,一如既往的熱鬧。清晨,入城的商旅絡繹不絕,城門排的隊已成條龍般長了。近來盜賊猖狂,通緝文早發出,可官府至今未捉到一人,盜竊行兇案卻越發多起。各地加強守衛,入城入關的檢查也越嚴。京城重地,天子腳下就更不用說。一匹匹馬車,哪怕你是皇親貴族,都得拉簾檢查個遍。
遠處塵土飛揚,是三匹快馬飛馳而來,及近時,馬上主人見城門前隊伍如長龍,勒馬繩,馬蹄慢下才看清,來者三人乃二男一女。三馬並行,居中的是一匹棗紅駿馬由女子乘騎,兩名男子在她左右。
“寒哥哥,前面隊好長呢。”棗紅馬背上坐着一位紫衣少女向前方四處張望,模樣天真直率,而她勒馬的動作俐落帥氣,有江湖兒女的調調。
少女左側的男子解釋,“近來盜賊肆意,各地守備森嚴,入城的看查亦甚。因此,速度難免慢下造成長隊。”沈依寒說完,又朝長隊望去。
“小妹,爲兄怎麼發現你年紀越大性子越急,莫不是爹爹留你久了,怕尋不到婆家?”位於女子右側馬背上的另一個男子調侃道。
“顧宛夏!”女子氣得直呼胞兄姓名,美目瞪去,瞧見他狹促的目光更被氣得一堵。她不依,向一旁的沈依寒求助,“寒哥哥,你看大哥他欺負我!”。
“哈哈!沈兄,我看秋湮把你當她哥哥纔是”顧宛夏目光曖昧,後搖頭假裝嘆氣,“果然女大不中留!”其中揶揄成份居多。
顧秋湮立刻嬌羞的嗔道,“大哥!”霜葉之秋色染遍雙頰,爲女兒家嬌態更添幾分麗色。
女兒家的心思一看便知,只是……顧宛夏朝好友看去。
沈依寒嘆道,“你二人兄妹感情實令愚兄羨慕,青弟喜出外遊歷,歸家甚少,我兄弟二人難有相聚……”
沈依寒的性子直,少女一方心思沒瞧見,卻感慨兄弟手足之情。
顧宛夏看自家妹子失落的樣,只得暗歎:流水尚且不知落花之意啊!
進城的隊伍是分成兩列的,一列爲步行入城的;另一列爲馬車道,凡乘馬車或馬者皆排在此道。在人多時,可加快過往商旅行人入城速度。
於是沈依寒三人下馬,牽繮繩前往馬車道,排在一輛陳舊普通的馬車後。
馬車道的檢查比較繁瑣,所以也就慢些,半個時辰過去了,還未輪到沈依寒他們。
“真慢!”顧秋湮嘟喃的抱怨。
“快了,前頭還有三輛,就到我們了。”顧宛夏說。
顧秋湮還是不滿意,“麻煩,何不將騎馬者與馬車出入城者分開而檢。”
馬車的檢查更細,所攜帶之箱物還需開箱察看以免藏人,所以耗時更長。騎馬者則無,故此顧秋湮怨之有理。然官府辦事,外人也插手不得,百姓多有怨卻無處訴。
顧宛夏搖頭,拿顧秋湮沒辦法,只得由她去抱怨。
忽然,沈依寒聽到前方有女子低泣聲,他與顧宛夏擡眼望去。
最前面的兩輛華麗馬車是屬於同一行人的,像是一家子,有主有僕。前邊一輛較豪華的是主人乘坐的,後邊一輛爲家僕乘坐和放置行李。他們全都下了馬車,正在接受官兵的檢查。
兩名官爺拿着通緝畫像在那些人前,一一檢對。
站在最前邊的是一中年男子緒着山羊鬍,身着褐色黑邊繡紋袍,衣着華麗,想來是一家之主。於他身旁攙扶的中年少婦體態豐腴,個子有些高,衣料也不含糊,定是女主人了。
女主人側後站着的是一較爲年輕些少婦,身形妙曼,卻低着頭嚶嚶而泣,想忍着又忍不住而發出聲音那種。她的聲音很小,沈依寒他們隔着有些距離,若不是習武之人,聽覺異於常人,也不會注意到這些。再往後看去,跟在主人身後的是幾個家僕打扮的,規矩的低着頭。
那小婦人的哭泣引人注意,官爺起了疑心揚聲喝道,“何事在此泣聲?”
被這麼一喝,小婦人嚇得擡起頭,這纔看清她的樣貌。姣好的面容上有着驚色,她忙擦淚,眼卻還溼漉漉的。驚慌中,怯怯的目光向前方的老爺瞥了一眼。
小婦人見官爺盯着自己,口張了張未語又泣,似怕自己又哭,她緊咬着下脣,搖頭低下頭去。
“恩?”兩官爺挑高了眉,越發多疑,手摸向腰間的佩刀。
就在這時——
“啪!”一狠厲的巴掌打在那小婦人臉上,用力之大將她摔在地上。
“你這小賤人!”老爺橫着眉,一手指着跌坐在地的婦人,“你還嫌不夠丟人嗎?!”。
見這突發的情況,官爺皺眉,“怎麼回事?”
那老爺收回手掄了掄袖,面上雖猶帶幾分怒意,語調有些緩和的向官爺解釋。
“回官爺,這實乃家醜。”他瞪向那捂着臉猶坐在地上的婦人,“此女乃吾年前納的小妾,吾一家前個月回鄉探親完準備返京,怎知這賤人於鄉間竟勾搭上鄉野小子欲與之私奔!得鄉人告之,吾派家丁追上捉那姦夫□□,姦夫狡詐被之潛逃,只捉得這賤人。此乃家門不幸,不敢鄉間張揚,只得回京再處置這賤人。”
他對着官爺拱手作揖,“賤妾一路哭哭啼啼,適才擾了官爺,還請官爺恕罪,吾回府定嚴懲。”
“罷了”那官爺擺手,繼續對畫像,完了後再說,“馬車內若有箱物需開箱檢查”按照程序,對完了面像,就輪到檢查馬車及車內的箱子。
“行李都在後頭那輛馬車,官爺請查。”他說完,轉頭又對下人低叱,“還不將那賤人拉到一旁,坐在地上給我丟臉嗎!”
兩個男僕大力得將小婦人拉起,那小婦人也不再低泣,已是一臉絕望。
這種不守婦道的女子,顧秋湮還是頭次瞧見,她出生江湖世家,母親是大家閨秀,雖時有行走在外說是跟隨哥哥闖蕩江湖,骨子裡還是受母親薰陶謹守女德。這類棄德的女子,她是鄙棄的。
她冷哼一聲,“水性揚花!”
顧宛夏聽了,不可苟同,“妹,不可如此粗俗。我等身在江湖時時該有警惕,看事待物怎能如此淺薄。”
顧秋湮不服,賭氣轉看沈依寒,怎料他竟也贊同的點頭。
“顧兄所言甚是,此事卻有蹊蹺。”那婦人的哭泣很是可疑。
見心上人都不幫自己,顧秋湮鬱結。
然沈依寒和顧宛夏雖覺前方有可疑,但未有實質證據發現,只得先靜觀其變。
“吵!”於那一家人後邊的馬車內傳來一清冷的女子話音,在這衆人等待不耐煩的隊伍有些聲音的情況下,女子不高的音調是完全被覆蓋而沒有人聽見的。
然而,當白淨的素手掀起簾子,當她步出馬車出現於衆人的視線,她的存在沒有人能忽視。
不似千金小姐的嬌貴,不似小戶人家的碧玉,也不似江湖女俠的俏麗。她就是她,如生長於懸崖陡壁之上的天山雪蓮,清泠,傲世霜雪,遺世而獨立。
如此女子,世上少有。一時間,讓人看癡了眼,沈依寒亦不例外。
衆人皆沉醉時,忽聞,“呱——呱——”
哪來的烏鴉叫?
衆人定睛望去,卻是一隻烏鴉,通體烏黑,正停立於那如雪蓮般的神秘女子右肩上。它偏着小腦袋,圓溜的小眼似在嘲笑。
嘲笑?怎麼可能,烏鴉是鳥類又怎會有人類纔有的眼神。沈依寒搖頭自嘲。
“怪人!”眼見心上人盯着別的女子瞧直了眼,顧秋湮妒忌的說道,“哥,你說看人不能短視,那前面那女人是不是也有蹊蹺。披着黑色的披風,一個女子家單獨出行,豈不有疑?”。
哪個女子不愛美,那種毫無花色,毫無繡邊,又是普通料子的披風,還黑麼麼的,尋常家女子都不會用。黑色是耐髒的顏色,江湖俠客多有使用,但也是男子才如此,女子愛潔,即使行走在外,需要時也是用稍淡色代替,絕不會用此全黑色。
頭上還不戴一簪,什麼人呢。自然顧秋湮身爲富家子女,再加上女子嫉妒使能,她的觀點確是在挑刺了。
有妹如此,顧宛夏不知該說何是好,索性閉口不與之交談。
“還不去查箱!”那官爺也回過神,喝令另兩個小兵上車搜箱。馬車搜查過無異樣,只剩車內的箱子。
搜查完畢,那小兵報道,“箱內無樣”
官爺點頭,正要喊放行,拖運行李那車的馬匹驟然擡蹄嘶叫。
“糟!馬受驚了!”馬蹄在半空划動,拖車的繩子緩緩脫了開。車廂被馬的動作牽動,左右擺動,似要倒的樣子,左右前後的人都怕被牽連其中,唯恐的後退欲避開。
然而與之最爲相近的是在它後面那輛馬車前的神秘女子卻定立在那,不見移動。可若車廂倒下,非常有可能傷及她!
“小心!”繮繩全數脫開,馬後腿一踢,車廂直往斜後倒去。
那驚險瞬間,沈依寒飛身前去,將那神秘女子拉開。
“姑娘可有傷着?”他低頭詢問。
女子瞥了他一眼,看向她原站的位置,車廂剛好倒在那位置前,差幾寸距離。
“剛纔情況十分危險,還望姑娘日後小心。”他只當她剛纔是被嚇到,所以沒有避開。
女子依然沒有回話,視線放低,落在自己的臂間,他的手還抓着她。
沈依寒立刻收回手,面有窘色,歉意道,“事出突然,依寒若有冒犯之處,還望姑娘見諒。”
“多事!”女子終於出聲,語調甚是冰冷。
從後走來的顧秋湮一聽,爲心上人不值,她道,“喂!你這人怎麼這般不講理!寒哥哥救了你,你一聲謝謝都沒有,還如此……”
“秋湮!”沈依寒出聲打斷她繼續。
“寒哥哥?!”顧秋湮好不委屈,她爲他叫屈,他卻爲別人兇她。一口氣咽在喉嚨,她賭氣的不再理他。
“呱!——”女子肩上的烏鴉又叫了,那叫聲十分像是在嘲笑。女子拍拍它的腦袋,它飛了出去。
不知何故突然受驚的馬被安撫下來了,幾個家丁合力在那將倒了的車廂扶起。車廂扶起後,還有那混亂中掉出來的箱子和散落四處的衣物。
家僕正要拾那些衣物,於半空盤旋的烏鴉忽然衝下,奪走一家僕剛拾在手中的衣服。
“發生何事?”那老爺聽得僕人叫了一聲,皺眉回頭過來,眼前卻忽然一黑。
老爺拿下遮着視線的東西一看,是件衣服。原來是那烏鴉,將衣服撲到老爺的臉上。老爺氣惱,衆人鬨笑。
被那隻烏鴉這麼一鬧,剛纔驚險的心情不在,衆人頓時輕鬆不少。沈依寒卻沒有笑出,他忽然一震,定睛朝那拿着衣服追逐要找烏鴉算賬的老爺看去。
“沈兄可是有發現?”顧宛夏走來。
他點頭,再往前走了幾步,拾起散落在地上的其中一件女服。周遭的衣物他一一打量過,眼眸沉了下來。他招手讓顧宛夏靠近,與他耳語了幾句,然後見顧宛夏點頭退開。
“這位爺,這些粗活讓小的來便可。”一名家僕見他手中拿着衣服,上前來索要。
他遞出,那家僕連忙要接過。忽然,他手一緊,不讓那家僕將衣服拿走。那家僕一時未反應過來,反射的用力拉了一下,後意識到什麼悄悄鬆了力氣。“爺,這是……”
沈依寒這才放開手,視線從那家僕的臉上掠過。
“放行!”那邊官爺喊了,幾人收拾好東西,準備上馬車離開。
忽有人喊道,“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