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啓聽到這裡,已然明白竇太后是想要什麼,只是他卻有他的顧慮。他嘆了口氣,退了一步,提出個折中的法子來:“樑國如今是樑王子劉買繼承。劉買髮妻前段時日終於生了一子。”
“是阿襄,”竇太后道,“我記得很清楚。這個先不提,我只說一件事。”
對劉武的兒子她自然是很關心的,可一碼歸一碼,王娡的事她卻不打算就這樣輕鬆放過,雖已拿到了廢王娡的密旨,但這並不能讓竇太后完全滿意,別忘了:她雖然是個顧全大局的太后,卻也是愛慾其生,恨欲其死的執着婦人。
“阿啓,王娡此時據說正在撮合彘兒和她兩個侄女,希望玉成好事呢。”竇太后道,“這也難怪啊,嬌嬌終究是個不能生育的,她想要孫子自然得另外找人了。”
劉啓聽得額頭沁出汗來,他原本就消瘦的有些脫形,此時更有些站立不穩。此事,雖一開始讓他有些放心,可之後更多的卻是痛心:畢竟陳阿嬌是他外甥女,又同他有實打實的血緣關係。他是看着陳阿嬌長大的,心頭對她的疼愛也不少。
竇太后的話說的輕飄飄,彷彿沒有生氣。可劉啓知道,竇太后是生氣了,大怒了。而他此刻已不得不順着竇太后,讓她滿意:“太子剛剛大婚,皇后定沒想過要再給太子納妾。”
“是這麼個理兒,”竇太后滿意地點了點頭,“只是這滿宮的宮人卻不知道,只怕他們亂傳出去,敗壞了人家女郎的清譽。更敗壞了我們太子的名聲。我看啊,不如讓皇后當衆澄清一下事實,對了,她曾說過盼着嬌嬌的孩子呢,嬌嬌的孩子都還未出生,納妾怎麼能納?這不是尊卑不分了嗎?讓皇后當衆說一聲,也熄了某些看不清是非的人攀龍附鳳的白日夢。”
劉啓聽的滿頭是汗:“阿母,這,這嬌嬌若是生不了……”
“王娡說的,她想要嬌嬌的孩子,一國之母的話難道能不算話?我看你應該宣旨,太子納妾需在太子妃生子之後,太子妃未出前,不允許納妾!”竇太后氣壞了,放出了狠話。
“可是阿母,嬌嬌生不了……”劉啓急了。
“她生不了是誰害的?”竇太后冷笑,“就這樣定了!”
“彘兒不可無後啊阿母。”劉啓忙辯駁道,“若嬌嬌不出,彘兒無子,只怕會人心不穩。”
“就這樣定了!”竇太后卻道,“讓王娡去說與天下人聽,我豈能讓彘兒無嗣?我只是不出了這口氣,心頭難受!”
劉啓明白了,此言只是用來震懾王娡的,便放心道:“兒子知道,待會兒便去見王娡,讓她以皇后的身份告訴天下人,嬌嬌未生之前,太子永不納妾。”
竇太后終於滿意了:“阿啓,你剛剛說襄兒,是爲何事?”
“我欲使彘兒和嬌嬌帶着賀禮去樑國,”劉啓道,“一則,以示我與樑國永交其好,二則,可代阿母去看看阿武的孫兒,最後,也希望能加深彘兒同嬌嬌的感情。”
竇太后聽罷,果真滿意之極:“如此甚好,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讓嬌嬌和彘兒代你去看看這大漢的萬里河山,去樑國也安全,吾兒果然想的十分周到。”
劉啓笑容滿面:“我還未想那麼多,阿母卻想到了。是啊,讓他們去看看這大漢的大好河山,彘兒曾問我爲何不打匈奴,卻不知與我們或是一戰,敗了只是敗了,於百姓卻是滅頂之災。不征戰,的確是因我朝無武將,而更多的卻是不想戰火綿延,這天下才休養生息了幾年?若不是迫不得已,哪個帝王願意這般低三下四,向個蠻夷求情?彘兒不小了,該去走走,去看看這大漢的萬里山河,去看看他日後要守護的疆土和百姓。”
“你啊,”竇太后也嘆息了一聲,“莫要太拼,如今國庫豐盈,百姓安居樂業,你的身子卻……唉,莫要太拼。”
“我是個無能之帝,只能守成,可若是彘兒可以……”劉啓苦笑道,“阿母,其實我並不願去磨平他的棱角,只盼他的確是一把尖刀,能插入匈奴心臟。完成我一生也不敢想的事。我這些年來充盈國庫,便是因爲彘兒當年的眼神,若有一日,他真的決定要戰,且有把握。這傾國之力,皆可爲他所使。”
國庫豐盈,百姓安居樂業,這是劉啓和他的父皇用了一生才達到的高度。
“玉不琢不成器,”竇太后道,“他的衝動是他的優勢,卻也是劣勢。一匹駿馬,需要有好繮方能拴住。”
“還煩請阿母暫爲其繮,”劉啓說的太快,竟咳了幾聲,他努力忍住喉間不適,笑了,“此番去樑國,也是琢玉之路,我一路也有安排了。”
“國事全依你的,”竇太后點了點頭,“爲了大漢,做個繮繩,縱被厭惡也無不可,只是苦了嬌嬌。”
“王娡同我想的不一樣,我終究還是看錯了人,”劉啓苦笑一聲,“嬌嬌自幼聰慧,說不得,日後或要靠她了。總之一切都要依託阿母。”
“白髮人送黑髮人,悲傷了那麼久……我老了,阿啓啊,我真想有一日我能被你姐弟三人送走,而不是讓我來送……”竇太后聲淚俱下,“阿啓啊。難道真不行了?太醫令不是說,若好好養着,還能拖延個一二年?”
“我如今時常覺得腹脹,吃不下任何東西,時常疲倦無力。”劉啓道,“阿母或許不知,我今日溲中帶血……”
竇太后長大了嘴,淚水驟然落下:“我的……我的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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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兩女回家後,便開始興致勃勃地準備第二次入宮。
只,剛剛隔了一日,宮中傳來消息,王娡竟當衆宣佈:太子妃未曾生育前,太子永不納妾。
剛剛享受了一日被人尊敬的兩女,一時在家中待遇又跌落谷底。沒幾日,便紛紛許了人家低調地嫁了。只是王信心頭卻對王娡有了怨言,之後更是開始暗暗疏遠了王娡……
王娡心頭也不好過,她明明知道說了此話便是要同孃家鬧不愉,更重要的是,她親手給陳阿嬌下了絕子藥,又親眼見她吃了下去。旁人不知道,她卻明白:若真按她說的那樣,陳阿嬌不生之前,劉徹便永不納妾生子,那麼劉徹也同絕子無異了,劉徹如今是太子,太子可以無子,可日後呢?他成了帝王,帝王無子,臣民能豈能信服?!
可她卻必須當衆說,不僅要說,還要說的真心實意,說的舌燦蓮花--因爲劉啓發怒了,爲了她在太子剛剛大婚不久,便將自己侄女叫進宮的事。
王娡不敢恨劉啓,不能恨自己,只好將全部的仇恨加到了陳阿嬌頭上。
可如今,她雖恨陳阿嬌,心頭卻忍不住請求上天:願那藥是無效的,願陳阿嬌還能生育。因,她已然當衆說過了要陳阿嬌先生孩子,太子才能納妾。除非劉啓或竇太后改口,否則這話一出,礙於孝道,劉徹只能等着陳阿嬌的孩子出世,方能納妾生別的孩子。
可此言是劉啓逼她說的,竇太后又素來愛陳阿嬌。王娡想來想去,與其盼着某一日劉啓或竇太后忽然收回這條命令,還不如盼着那絕子藥無效更有希望。
如今不管王娡願與不願,她都同陳阿嬌的肚子綁在了一條船上,不僅如此,她兒子的前程也被她綁在了陳阿嬌的肚子上。
自作孽,不可活。王娡一想到是自己導致瞭如今的局面,便形容不安,一時間,竟也受了不少,同久病不愈,還在強忍着伏案理事的劉啓站一起,看上去竟有些相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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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阿嬌聽了那王娡當衆說的話後,心頭隱約明白是她的大母在爲她鳴不平。心頭略有暖意。而劉嫖自那日離宮回府後,便時常帶着料理身子的藥材入宮,還不時找來各種偏方,親手煎藥喂她。
她知道,這是她阿母的愧疚,她知道,她的阿母是明理之人,身爲大漢的公主,她的阿母也心繫着天下百姓,所以纔要顧全大局。
只是,她明明已然無事,卻要被迫喝下這些苦汁子,開始還好,可越到後來,便越有些承受不了。幸得此時,劉啓忽然下旨命她同劉徹兩日後,秘密出京爲樑王賀喜。
時間緊迫,陳阿嬌開始清點此行要帶的人和東西。劉嫖自然是知道,雖有些遺憾不能繼續爲女兒‘解毒’,但卻也有些高興,她對着陳阿嬌說了一日該如何趁此良機同劉徹建立更深的感情羈絆,方纔回了堂邑侯府。
陳阿嬌在被迫被抓着聽‘經驗之談’時,劉徹也沒閒着。
他從來都不是什麼良善之人,睚眥必報是他一慣的準則。縱然,那個給陳阿嬌下了絕子藥的人是他親母,他也絕不會手軟。
於是,在查明金家之事,發現王娡入宮後竟彷彿是得了遺忘症般,再未曾找過第一個女兒後,他便得出結論來:王娡定然是不願讓人知道此事的。
那麼,若此時被人知道王娡會如何呢?
劉徹忽然拍了拍手:“約莫是很不快吧。只可惜,椒房殿的器具又要遭殃了,父皇在前朝千辛萬苦地開源節流,充盈國庫。阿母卻在後宮浪費,若我是父皇,就將她宮中的器具全換成上好的紅木。又名貴,她又摔不壞。”
打定主意後,劉徹便派人秘密接了金俗進宮。然後收拾一番,對着銅鏡擺出個孝順的模樣來,又同劉啓告了第二日的早朝之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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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看着時辰差不多,劉徹便帶着打扮成宮人模樣的金俗,往長樂宮而去。
他來的不算太晚,衆人剛剛拜見了竇太后,正陪着她說話。劉徹走進去的時候,正巧看到他的阿母笑容溫和,溫言溫語,如同一隻溫馴的兔子,正低頭以手掩口,同當年的薄皇后,如今的薄美人說話:“妹妹如今倒是好福氣,竟從天而降了兩個兒子。”
提到兩個兒子,薄美人臉上也有了笑容:“是託了太后和姐姐的福氣。”
她的臉上沒有一絲怨恨,可見在她心中,皇后之位還抵不過兩個孩子。
只是,王娡不信!她不信世間竟有女人能敵得過皇后之位的誘惑,所以薄美人在她眼中,那就是一條潛伏在身側的毒蛇,隨時會給她一口。也因爲這個,她總愛隨時試探薄美人幾句,希望可以試出其真面目來。
薄美人或許懂,也或許不懂,從來便是老老實實真真切切的回答。曾經臉上的愁容都已消散,只餘下溫和的笑容來。看的出來,她很快樂,比當年身爲皇后時,更快樂。
竇太后坐在上首聽着她們說話,心頭便是嘆息了一聲:薄氏是個好的,只可惜皇帝卻十分憎惡她,畢竟,她的存在只會一次又一次的提醒皇帝,他曾經無法反駁時,是有多麼狼狽和不堪。
竇太后又嘆息了一聲:罷了,個人有個人的緣法。這闔宮的女人中,如今看來能得善終的也不過只有薄氏同唐氏這兩個不爭的罷了。
從皇后,成爲美人,卻多了兩個幼子。這未嘗不是薄氏的福氣?
竇太后心頭有了個念頭:或許,該同劉啓說一聲,將劉乘和劉舜,記在薄氏名諱下,讓他們成爲真正的母子……
近日的王娡,似乎多了一個外號名爲‘好人’。凡是她針對的人,最後都獲得了不錯的結果。此時,她又一不小心爲薄氏引出了一件天大的好事來。
劉徹的到來,讓王娡和薄美人這場談話難以繼續下去。劉徹上前一步,先抱拳同竇太后問了安,又轉向王娡問好,再轉向一干妃嬪,一一問好罷,方笑道:“大母,我今日卻不是一個人來的。先同大母求個情,望大母切莫生氣。”
竇太后一愣,有些詫異:“求情?出了何事?”
“事情是這樣的,”劉徹娓娓道來,“自從三姐被匈奴人殘殺後,阿母便日夜消瘦,且有些精神不振。身爲人子,每每思起此事,我便傷痛無比,只恨不得能以身代三姐去。”
竇太后一愣:“彘兒果然純孝。”
話雖如此,她心頭卻打起了鼓:若是幾年前她說不定就信了,可是養了劉徹幾年,她深知這孩子其實是個鬼靈精,又是個睚眥必報的。別看王娡算是他親母,可爲人母該做的,卻從沒做過,端看她對三個公主和劉徹的態度,便能肯定其是個自私之人。
竇太后曾不止一次想過,若她是王娡,兒子被人抱去養了,定然時時刻刻尋機會去看,四時也定不會忘記給孩子送去什麼……而王娡卻爲了不讓她猜忌和生氣,狠得下心,莫說四時之物,就連多看劉徹一眼,她都不敢。
也因如此,竇太后才加倍對劉徹好。
同竇太后不一樣,王娡並不太瞭解自己的兒子。在她眼中,劉徹永遠都是那個會哭着喊‘阿母’,會全心依賴信任她的童子。如今聽了劉徹的話,她便有些愣了,一時之間,竟異想天開,以爲劉徹是想讓她也能一起出宮去樑國。
“不敢,”劉徹躬身道,“彘兒只是愚孝罷了。”
“總之很是難得,”竇太后道,“皇后還說薄美人命好,老身看來,你纔是最好命的一個。端瞧太子,便是孝順極了。”
王娡忙道:“阿母謬讚,只彘兒該罰,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三姐是我心頭肉,他豈不是了?若能夠,我寧願替姈兒去。”
此言一出,莫說別人,就連劉徹也忍不住心頭冷笑:若真是阿母您的心頭肉,您會爲了邀寵把三姐送去和親?
他原本還有些心軟想要放過王娡,可聽了王娡此番話後,卻再無一絲心軟。
“萬般皆是命啊,”竇太后嘆道,“皇后說的不錯,手心手背都是肉。想必當年送三公主出塞,皇后也是心如刀割,如同挖肉。”
王娡還未說話,劉徹便立刻接上:“如今,我便將阿母另一塊心頭肉找了回來,希望她能代替三姐暫解阿母心頭悲傷。”
竇太后一愣,略一思考,卻是懂了:“唉,孝心實爲可嘉。那塊肉……哦,不,那個人是誰?”
王娡如置冰窟,只覺得一陣寒冷,是的,她也想到了:“彘兒,什麼肉不肉的。咱們回椒房殿在細細說可否?”
“阿母,可是那位姐姐此時已在這裡了啊。”劉徹笑道。
“哪位姐姐?”竇太后不給王娡開口的機會,立刻接上,“彘兒再說清楚些。”
“阿母入宮前,曾在宮外誕下一女,”劉徹笑道,“如今我將她找了回來。”
“彘兒,你可知,你這番動作,定會有人……有人因此辱你啊。”竇太后嘆息一聲,卻有些爲劉徹難過。
“大母,那個是我同父異母的姐姐,血緣是斷不了的,視若無睹也只是自欺欺人。”劉徹道,“且,我希望阿母能開心一些。”
“彘兒純孝啊,”竇太后讚道,“罷了,若日後有人敢因此說你一句不是,老身拼了命也要爲你撕辯一番。彘兒如此純孝,豈能有人再污衊?”
今日殿上,竇太后開口便是三次稱讚劉徹純孝,此言已一一被內侍記錄在冊。殿上衆人不是傻子,都算是看明白了,這事可以用來攻擊王娡,但卻不能說劉徹半句不是。否則,便是同竇太后爲敵。
“罷了,今日是皇后與那女子相聚之時,老身不好打擾,皇后,帶着你的女兒回椒房殿去吧。”
“諾。”王娡又羞又氣,偏還不能說什麼,只得做出萬分感恩的樣子來,“女兒在何處?”
金俗穿着宮人的衣裳,走了過來:“阿……阿母。”
“誰給你傳的這衣裳!竟是宮人樣子!”王娡頓時有了出氣口,立刻斥道,“豈有此理,竟這般侮辱……”
“阿母,給她這身衣裳的人是我,”劉徹回頭道,“總不能讓她着內侍之裳吧。”
王娡登時不能再說,只得道:“我一時太過激動,這樣其實十分妥當。”
程姬‘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皇后姐姐看來是太過喜悅了,竟前言不搭後語,十分顛倒。哈哈,還是快回椒房殿慶祝吧,看着姐姐,我也才明白什麼叫做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呢。哈哈哈,這位娘子,你是有福氣了,如今親母做了皇后,你怎麼着也能做個翁主對吧?哈哈哈哈。”
程姬說的很是愜意,在這後宮中,除了薄美人,慄姬,便是她的身世最爲高貴。如今卻被個什麼都不如她的王娡踩到了頭上去,她心頭不滿已久。如今證實王娡不僅身世不如她,且還是個二嫁之婦,便真的忍不住了。
王娡聞言心頭暗恨程姬不已,卻什麼都不能說,一把抓着金俗便倉惶離去了。
“你們也下去吧,太子留下,我有話對你說。”竇太后淡淡地吩咐道。
“諾。”衆人齊聲應道,爾後便慢慢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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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室寂靜,良久,竇太后方言:“明日你同嬌嬌便要啓程,一路需多加小心。也要趁此多看看這大漢的天下,看看這些用盡一生供奉我們的子民。”
“諾,”劉徹道,“我會好好的去看看這大好的山河。”
“其政悶悶,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是以聖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劌,直而不肆,光而不耀。高祖時,暴秦無道,至蒼生於不顧,萬民不得已反之,高祖斬蛇起義,經歷七載,終成漢室天下。可天下卻百廢待興,滿目蒼痍。那時天下總共不足十萬戶。經歷幾代帝王休養生息,總成如今二百萬餘戶。彘兒啊,治大國,若烹小鮮,以道蒞天下,其鬼不神。你好好的看看,看看你的先祖們,看看你的父皇治下的這大漢山河。他們是你的,都是你的。你好好的看看,這是怎樣的一副重擔!”
竇太后說的越來越激動:“世人皆羨皇家富貴,卻不知,要受得起這富貴,便要挑得起這重擔。你端看你父皇,爲帝以來,有過幾次能順心而行的時候?”
她越說,心頭越是悲傷,忽然便想起了自己的幼子劉武,那時候的她究竟是在想什麼非要讓阿武嘗一嘗這萬人之上的滋味?
“高處不勝寒,你父皇雖是皇帝,可身邊竟連一個知心人都沒有。”竇太后嘆息,“彘兒,唉!”
劉徹看着這位風燭殘年的老人,心頭滿是苦澀:他雖然不能體會爲帝的心酸,卻從她身上,看到了爲母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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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駕,駕,籲~”一個急停,正在車內沉思的平陽長公主劉瑩險些撲倒在車廂內。
“怎麼了?”她忙問。
“長公主,路邊有人打鬥,剛剛鬧到車道上來了。”那馭夫忙道。
“打鬥?天子腳下竟有人這般行事!”平陽長公主一愣,“讓人立刻去找長安尹來。”
“諾!”外頭的侍衛應了一聲。
“繼續走。”平陽公主道。
“長公主,前方已然過不去了,”那侍衛長折了回來道,“是幾個地痞惡霸在爭奪一個小娘子。”
平陽長公主一怔:“小娘子?多大?如何長相?”
“約十二三歲,貌甚美。”那侍衛道。
“且等着,待長安尹來,我倒要看看那小娘子如何姿色,竟引出這場亂來。”劉瑩想起王娡所言之事,便不急了。
馭夫應了一聲,將馬車駛到安全地帶。
過了約莫一刻,馬車外便有人道:“在下長安尹,拜見平陽長公主。”
平陽長公主拉開車門,看了一眼,只見一箇中年人雙手抱拳正向她行禮,他身邊是兩個身形單薄的孩子:“你們兩個,擡起頭來。”
那兩個孩子猶豫一刻,方慢慢擡起頭。
劉瑩看過去,只見大的那個容貌清麗,五官生的極好,小的那個卻是個兒郎:“我只要看那個小娘子。”
“是,是,”那長安尹慌忙道,“只是長公主,此女卻同此子乃一對上京投奔親人的親姐弟。分不開的。”
“哦,投親?”劉瑩看向那女子,“你的親眷何人?現在何處?”
那女子有些怯怯,卻極爲清晰作答:“是我的叔叔,我同弟弟父母已雙亡,故來投奔叔叔,卻不想到了長安,才知道叔叔早已搬離不知去向。”
她聲音婉轉如黃鶯,十分清脆悅耳。
“所以你便被人覬覦了,”平陽長公主道,“無怪,你這等姿容自然是極其容易被人覬覦的。”
那女子一咬脣,好半日方跪了下去:“求長公主救贖。”
她的弟弟還小,約莫五六歲模樣,見姐姐跪下,便也慌忙跪下。
“我爲什麼要救贖你?”劉瑩站在馬車上看着她。
“婢子願爲奴爲婢,供長公主差遣,只求長公主能讓婢子弟弟讀書知禮,將來有個前程。”那女子道。
“爲奴爲婢,供我差遣?”平陽長公主笑道,“你倒是聰明,知道你的弟弟只有跟了我,纔有出路。好了,就看在你這麼聰明的份上,我收下你了。你叫什麼名字?”
那女子擡起頭,輕聲道:“奴婢,衛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