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姈此言一出,劉倩和劉瑩都急瘋了,各種哀求不止。
而陳阿嬌卻傲然應了這個賭約。
劉瑩無奈,只能同身旁婢女說了幾句,那婢女便匆匆而去,劉彘知道,這是大姐無可奈何只能讓婢女去臨華殿中請阿母來解決此事了。
陳阿嬌自然也發現了劉瑩的舉動。她卻並未在意,只是看向了劉姈:“你有何不解,且盡數講來!”
她這樣的氣度讓劉姈心頭一驚,不由得便先氣短了三分:“我……我要問問你,匈奴人那般兇殘野蠻,所謂的以夷制夷不過是笑柄罷了,如何行事?”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陳阿嬌笑道,“我聽阿父言,匈奴之地並不是同我大漢一般,只有一個天子。匈奴人野蠻,所以他們有多個部落。部落之間都在爭奪資源。肯定就有矛盾。就好比,你和你兩個阿姐。如果只有一碗肉羹,你們三個都餓了,肯定會搶着想多吃一口啊。”
事實上以夷制夷卻是因爲匈奴多騎兵,而大漢兵力,尤其是騎兵不足。以弱擊強無異於以卵擊石,陳阿嬌之前的計謀便是取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挑起匈奴部族之間的不和,然後將其中一部族扶植,且養起來。
一羣吃糠咽菜的人中,突然出現一個□□米白麪,穿綾羅綢緞之人。且那人曾經還和他們一般,甚至是不如他們過的好,這樣的仇恨,想當然比匈奴人對漢人的仇恨來言,便更足了。
而大漢所需不過是花比和親公主嫁妝更少的金帛,養一匈奴部族罷了。
不過這些大道理陳阿嬌可不會同劉姈解釋,她偷換了個概念,用劉姈等人舉例,既符合她的年齡身份,又順便挑起了劉姈心頭原本的暗傷。
“你!”劉姈大叫,“我乃堂堂大漢公主,豈會缺一碗肉羹?!”
劉彘差點失聲笑出來,他趕忙捂了嘴,繼續聽陳阿嬌同他的三個阿姐周旋。
“是公主要問的,我不過是做了個比喻。這比喻難道不恰當嗎?匈奴同匈奴都是夷人,所以這就是以夷制夷。公主和大公主都是公主,所以這就是……”陳阿嬌無辜笑道,“哎呀,對不住。我彷彿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這嘴真是快。唉,今兒個我還是自己去找大母和舅舅請罪吧。”
她說罷便要走,卻被劉姈叫住:“你站住,還未比完,你是輸不起了?”
“我輸不起?”陳阿嬌順勢站住轉身,“公主,我第一題可算是答對了?”
“沒有!”劉姈道,“你說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話,哪裡對了?”
“哦,想來公主是沒有聽懂,那麼我再細細爲公主解釋一番?”陳阿嬌笑眯眯地看着劉姈,“這公主和大公主二公主搶奪一碗肉羹啊,便是……”
她這聲音極大,路過的宮人先是一愣,繼而忙低頭疾步離開。可劉姈哪裡聽不到,那些走遠了的宮人都在竊笑呢?
劉姈大喊:“閉嘴!並無肉羹之事,你這是誣賴!”
“不,我這是在舉例,”陳阿嬌正色道,“公主還聽不懂?那我再解釋一下,這肉羹呢,就好比……”
“閉嘴!”劉姈大喊,“不用解釋了,這個問題你過了!”
“翁主,阿姈還小,這就算了吧。”劉婧眼見小妹被陳阿嬌玩弄於鼓掌之中,慌忙勸道。
“可是三公主與阿嬌同齡,她是八月生的,而我是十一月,”陳阿嬌爲難的說,“其實,我應該叫公主一聲三表姐,只不過,公主說我不配叫她表姐啊。”
“翁主!”劉瑩劉婧皆大驚,“翁主說笑了,這是哪裡的事。阿姈,還不快向翁主賠罪啊!”
“陳阿嬌,我再問你,我大漢爲何要同那匈奴互通買賣?夫子說了,民間貧賤之子皆不得讀書,可那匈奴爲何我漢人要去教其子嗣識字?”劉姈不聽兩個姐姐的,只質問她道。
這也是劉彘心頭不解之處,其實,對於年僅五歲,還未習字的劉彘來說,這三策他皆不懂,是故,他一開始也以爲那三策的厲害只不過是世人以訛傳訛罷了。不過方纔陳阿嬌解釋了一個之後,他卻恍然大悟!雖然陳阿嬌用肉羹做比聽上去有些粗鄙,但是天下間道理都是互通的。
依劉彘想來,或許匈奴也同他的三個阿姐一般,看上去一母同胞應是和睦無比。但實則,總有如同三姐劉姈這種愚蠢的存在。
不得不說,對於一個還未開蒙,更爲接觸什麼策略的五歲稚童來說,有如此見解,已屬十分難得,不愧是後世被廣爲稱讚的漢武大帝!
劉彘豎起了耳朵:他已然發現,阿嬌有大智慧,她說的道理淺顯易懂,且很容易理解。
此時,他還一心想聽陳阿嬌對第二策的看法,根本沒有發現她在自己心中的形象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可惜,陳阿嬌卻看着那不遠處的帝王儀仗熄了繼續同劉姈周旋的念頭,她打了個哈欠,漫不經心地道了句:“我乏了,雯音,我們回大母那裡去。”
“陳阿嬌,你別走!”劉姈卻認爲這是挑釁,她如何受得了陳阿嬌這種漫不經心的態度?直氣地要衝過來,卻被她兩個阿姐死死攔住,劉姈掙脫不開,只得大吼一聲,“陳阿嬌,你是不是輸不起了?現在要走可以!跪下了給我磕三個頭!立刻!”
“誰敢!”劉啓在遠處正同王娡說笑,忽然聽到了這一句,不由得勃然大怒。
王娡也聽到了,她此番出來本就是因爲收到大公主劉瑩的報信,可不料行到一半竟撞上了天子儀仗,恰逢今日劉啓心頭舒暢,便叫了她同行。王娡心頭尚存僥倖,不肯放過這麼好的復寵之機,便一路曲意奉承,卻不料正好撞見了劉瑩等人。
此時劉啓已然疾步上前,王娡心頭忐忑不安,卻也只能趨步跟了上去。
劉彘遺憾地嘆了口氣,看來今日是無法再聽下去了。他當機立斷,轉身偷偷地溜走:父皇這番氣只怕一時半會兒是出不完的。只怕再遲疑會兒,他便會被人發現一直藏身在此,倒是隻恐百口難辯!
劉啓怒氣衝衝大跨步走了過來時,便見愣在哪裡,眼中含淚,懦懦地念了聲:“舅舅。”
“嬌嬌,”劉啓慌忙抱住她。輕拍其背部低聲安慰,“沒事,沒事了啊。”
陳阿嬌伏在他懷中,一句話都不說,劉瑩和劉婧看着這一幕,忙低頭掩飾住眼中的羨慕。唯獨那劉姈,竟忘了掩飾,見劉啓如此待陳阿嬌,又想到了自己身上,竟委屈紅了眼:“陳阿嬌!你說話可曾算數?”
“閉嘴!你這般可還有個公主樣子?”劉啓斥道,“王良人,這便是你教的女兒?”
王娡心頭一驚:“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劉瑩劉婧聽了這一聲‘王良人’也嚇得跪倒在地,卻什麼都不敢說,只能低着頭。
唯獨劉姈聽了這話卻立刻反駁:“父皇,阿母是美人,不是良人啊!”
“閉嘴!”劉啓怒了,“豎子也敢頂撞於朕!?”
‘朕’這個字,一般用於祭祀或頒旨等正式場合。如今劉啓說了這個字,劉瑩嚇得一顫,跳起來捂了劉姈的嘴,一把按下去同自己跪在一處。劉婧也連忙按着劉姈的背部,不讓她有機會掙扎開。
王娡更是嚇得面如土色,生怕劉啓一開口。她這個剛剛被貶成良人的身份,又要下降一級了。
要知道,從良人升到美人,她熬了多少年,等了多久,好不容易生了劉彘方升了美人!可是隻一息,只一息,她這麼多年的辛苦,便付之東流了。
陳阿嬌見劉啓張口,似乎又要貶那王娡,忙道:“舅舅,莫要,莫要,是阿嬌的錯,都怪阿嬌沒有忍住同三公主打了賭。”
劉瑩劉婧兩人一聽,更慌亂了--萬一陳阿嬌說出前事,說出劉姈要讓她和親等言論。只怕今日,無論如何都不能善了!
“什麼賭?”劉啓忙問。
可陳阿嬌卻掩了口,只搖頭:“舅舅,莫問了。”
劉啓原本只是做尋常一問,如今見她如此做派,心頭更驚:“到底是什麼賭?嬌嬌,你實與我言!”
“舅舅,莫問,莫問!”陳阿嬌拼命搖頭,淚水卻滾落了出來,就連聲音也啞了。
劉瑩等人的心懸的更高,只怕下一瞬,陳阿嬌便要不管不顧將一切都說出來。
“嬌嬌,你告訴舅舅,舅舅爲你做主!”劉啓子女不少,可無論誰,都不如這個侄女與他相處時間最長。他幾乎是看着她一點點長大的。如今見她如此委屈,心頭怒火便越發高漲。
“舅舅,我出來太久,大母要擔心了。我走了。”陳阿嬌忽然從他懷中鑽出來,一邊擦着淚,一邊跑了,她的婢女雯音也慌忙跟了上去。
她這一走,劉瑩和劉婧心頭皆是一鬆--終於不用再提心吊膽了!
劉啓從來沒有看到陳阿嬌如此委屈的樣子!
他心頭的怒火燃地越發猛烈,拿手一指那劉瑩:“你,告訴朕,阿嬌到底是怎麼了?究竟是什麼賭約?”
劉瑩嚇了一跳,慌忙道:“父皇,其實無什麼事,她只是同阿姈開玩笑……”
“你來說!”劉啓看向劉婧。
“父,父皇,只是玩笑,玩笑而已……”
“都不肯說實話?”劉啓怒極反笑,“王娡,這便是你養的女兒,真是讓朕大開眼界啊!”
王娡淚流滿面:“陛下,陛下啊,我實在不知。阿瑩,阿婧還不快說實話?!”
劉婧戰戰兢兢剛要說話,卻被劉瑩搶了先:“父皇,是阿姈年少無知,今兒個心情又不好,所以說錯了幾句,嬌翁主年齡小,恐是誤會……”
“閉嘴!”劉啓一腳踹了過去。
劉瑩捂着劉姈之口的手頓時便鬆了。劉姈彷彿被嚇傻了似得,一句話也不說,只傻傻地看着劉瑩捂着腹部滾到一旁……
“你們呢?同我說實話,這究竟是怎麼了!”劉啓看向那些宮人。
能被劉瑩姐妹帶在身邊的幾乎都是心腹之人。她們見劉啓問,只往後縮了縮,皆低頭沉默不言。沒有人會傻到將真相說出來得罪王娡同三位公主。
“看來你們是分不清誰纔是天下之主了!來人,將這些宮人都拖下去,棒殺!”劉啓冷冷吩咐道。
棒殺!
衆人心頭一亂,有幾個已然有些鬆動了--榮華富貴是可貴不假,但是性命更可貴啊!如今得罪了王娡同三位公主只不過是做不成一等內侍和婢女。再怎麼說,王娡在這宮中還達不到手眼通天的地步,小心些,還是能有機會活下去的!
終於,劉婧的一個心腹婢女忍不住喊出聲來:“陛下,我知道,求陛下饒命,我知道嬌翁主爲何如此難過,我知道!求陛下恕罪,求陛下饒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