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開,卻是一女婢端着小几在外。
那女婢見陳須呵斥,慌忙伏地顫抖。陳阿嬌看了一眼,便皺了眉頭:“這是我的貼身婢子,繭娘。我之前喚她去庖室取一些哺食來。”
她重生過來還未來換人,記憶中,這繭娘在她十歲時便配了小子,打發下去了。她那時對繭娘也未多留意,如今想來,卻是不中用的。
上一回,在漢宮中,便是這繭娘疏忽職守,方讓唐姬誤了大事。如今,她又這等毛毛躁躁,當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陳須聞言,嘴上沒再說,可心頭卻多了一分計較。等那婢女將小几放下退出去後,他方看向陳阿嬌:“你這個婢子,留不得。”
他以爲陳阿嬌會說爲那婢子強辯一番,不料她只是點了點頭:“新的婢子,我要自己選。”
只這一句,陳須便睜大了眼,他細細看着面前剛剛七歲的小妹,半晌才道:“或許是我太疏忽了,小妹竟如此果決。”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繭娘行事已有不端,且她年齡已大,我不欲繼續留她。”陳阿嬌道,“說不上果決,只不過是就事論事,那麼大兄呢,若只就事論事,我的計謀可行否?”
陳須瞳孔一縮,卻不說話。
陳蟜忍不住道:“嬌嬌莫急。大兄就是在嫉妒你,他比你大四歲都沒想到那麼好的計策……”
“休得胡言!”陳須斥道,陳蟜吐了吐舌頭,閉口不言了。
“謀是好謀,只是,你使阿融來告訴我,卻是想爲何?阿融才十歲,我也才十一。我們能做的很是有限,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雖我等是陛下的子侄,卻也需注意纔是。”陳須道。
“大兄可曾分析過如今的局勢?”陳阿嬌忽然道。
陳須臉色一變:“你……”
“大兄可曾想過,陛下百年之後,該是何人繼承大統?”陳阿嬌笑道。
“此事不可再說!”陳須忙喝道,“無論何人,皆與你我無關,我等只需做好皇戚,安分守己即可!”
“大兄真如是想?”陳阿嬌問道,繼而轉向次兄陳蟜,“次兄也如此想?”
“我並不,”陳蟜笑道,“兄長他有些迂腐了……”
“阿融!”陳須斥道。
“我未說錯,兄長你過迂了!”陳蟜卻笑嘻嘻地頂了上去,“兄長,這天下一旦易主,與我等關係甚大啊!大母千方百計想要陛下立小舅舅樑王爲太子。可我看,此事懸得很。陛下不會應的。退一萬步言,即使陛下應了,阿母也不會應,阿母心心念念想着要嬌嬌做皇后呢。”
“荒唐!”陳須斥道,“休得再提,休得再提!”
“可是大兄,不提,就不會發生了嗎?”陳阿嬌讚許地看了眼陳蟜,轉向陳須,“大兄,若不提,陛下就不會老去,那我可不提,可大兄心知肚明。有些事無論想與不想都會發生。”
“可那與我們無關啊,”陳須仍試圖辯解,“我們只需要做安分守己的皇戚……”
“兄長,那與嬌嬌有關啊。”陳蟜道,“別學阿父,讀書讀傻了,嬌嬌之事,原本就同我們休慼相關。”
“嬌嬌何事之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阿母真的決定要她嫁,她嫁便是。”陳須道,“這本就是應該做的,你們怎麼能想那些大逆不道之事?”
“可是大兄,若我依了阿母真的嫁了誰爲後,先不說那後宮內爭風吃醋的骯髒事,只說一樣。若人要捧高摔低之際。我能依靠誰?”陳阿嬌問,“大兄切莫說阿母和大母。說句大不敬的,嬌嬌的一生幸福,依靠那虛無縹緲的夫郎本就是玩笑,能靠的,唯有二位兄長。”
“這是自然,我拼死也要護你一世。”陳須點頭,“你是我阿妹,自襁褓之中我便看着你一日日長成,別人如何我不管,只對你,我是可以拼卻一切的。”
“可是兄長,王侯無數多,你要如何才能保護住嬌嬌?”陳蟜說完,見陳須彷彿又想要訓斥,慌忙道,“你到時候有本事去對着欺負了嬌嬌的人講理去。只怕講了理,嬌嬌仍舊受欺負。說不得還是拳頭硬纔是王道。”
“你們兩個!”陳須氣壞了。
陳阿嬌看了看陳蟜,忙撒嬌道:“大兄最是疼我,可次兄說的難道無理?好吧,是嬌嬌想多了,日後一切都依大兄的,我也不多想了,也不多說了。橫豎萬一被欺負了,大兄可以去同別人講道理,以理服人的。”
陳蟜聽罷,自己倒是猶豫了,過了會兒,他方道:“說吧,你們想要我做什麼?”
陳蟜笑嘻嘻道:“我不曉得,嬌嬌你說,你要我同兄長做什麼。他都答應了,不用白不用啊。”
“大兄,”陳阿嬌臉色一肅,她將小几上擺放哺食的食器拿了起來,放在陳須那光潔的小几之上,“這小几,便是天下,這羹便是竇氏。外戚獨大,是衆臣心頭陰影,如今,大母的阿弟認了回來。那麼在衆臣眼中看來,竇氏便想要獨大了。可,並非如此。”
“大母的兄長自不必說,那是無心權勢之人,一心只嚮往黃老之道。而大母的阿弟,我覺得他多半也不是那利慾薰心之人。如此,竇氏獨大隻怕是一場夢,且很快便要破碎。可是大兄,事實卻又並非如此。”她突然問,“大兄,晁錯等人如何?”
陳須一怔:“晁太常其人嫉惡如仇,光明磊落,乃大丈夫也。”
“那大兄覺得,以晁太常的性子,他若是覺得竇氏想要獨大,會做什麼?”陳阿嬌追問。
陳須愣了:“嬌嬌,你是怎麼想到這裡的?是誰教你的?嬌嬌,你到底學了些什麼?這些,這些,誰告訴你的?”
他想到了!他想到了以晁錯等人的性子一定會提前做好安排,可這一切,阿嬌是怎麼知道的?!他還未想到之事,他的幼妹是如何知道的?
此時,就連陳蟜臉上的笑容也都沒了:“嬌嬌,快告訴次兄,是誰教你的。這人究竟想要做什麼?”
初時對匈奴之策陳阿嬌是做偶然狀讓他先想到的,可如今呢?陳阿嬌這般聰明,這般超越了年齡的世故,是誰教的?
他身上一陣冷汗。如今想來,當時那對敵之策,陳阿嬌心頭分明早就有了主意,是一步步誘導他然後提出的!
陳阿嬌明白兩個兄長如今的心情,她既然如此坦然,便是不想隱瞞了:“是我自己想的,大兄次兄,我已經將兵法等書都看過了。”
“你!”陳須震驚了,“你明明才習字不久!”
“說來好笑,皆因那一日陛下在長樂宮中提出冒頓單于要再求和親公主之時,我被阿母和大母嚇到之故,”陳阿嬌道,“大兄,那時方去了一位和親公主,年九歲。和親塞外後不足一年便歿了。那時我才六歲,然宗室之中,只恐六歲貴女也很難尋。那時大母驚恐之際,問出是否要我和親。我頓時被嚇到,從未覺得那危險離我如此之近啊……”
“怨不得,那日你從宮中回來不久,便去求阿父教你識字!”陳蟜想了起來。
陳須也是一怔:“嬌嬌,大兄縱是拼了一死,也不會讓你和親去。”
“我知道,”陳阿嬌很平靜道,“大母會護着我,阿母,阿父,兩位兄長也都會護着我。可是,我覺得若我自己不長大,又能被護到幾時呢?”
聯繫她方纔所言和此時的話,陳須和陳蟜一時都沉默了。
許久,陳須擡起頭來:“嬌嬌,你告訴我你想要做什麼。只要不離譜,你要的,大兄都會做到。”
“次兄也會,”陳蟜道,“只是嬌嬌,此事萬不可與他人提起。”
“我知道,”陳阿嬌道,“阿母希望我嫁於帝王爲後,可是兄長,薄皇后如何?無寵,無子,雖爲皇后依舊不受重視,嬌嬌不願如此一生,嬌嬌惟願平平淡淡,一世安寧。是故,此事我未同阿母提過,阿父性子迂腐,我怕說了,他會聲張出去,故也不能提。我唯一敢信,敢言的,只有二位兄長。這世上,唯有兄長與我一母同胞,若兄長們不幫我,嬌嬌恐怕只得隨波逐流,聽天由命了。”
她說的清淡,可陳須陳蟜二人卻紅了眼眶。
也在這一刻,原本什麼都不在乎的兩位貴子,突然找到了人生的意義所在:護住這個嬌嬌弱弱的妹妹,讓她一世無憂。
“我該如何做?”陳須問。
“大兄,你能否同阿父委婉討論,將此法不動聲色透露於他?”陳阿嬌問,“我們都太小,而阿父年齡、閱歷都正好。我陳家太久未曾露面,莫要讓人看薄了去纔好。”
“兄長不行,”陳蟜笑嘻嘻道,“我同他一起去就好了。”
“此法有利於江山社稷,可行!”陳須點了點頭,“這樣我大漢也能休養生息幾年。”
“待大兄再過一二年,我們再想法子將大兄慢慢託至臺前,”陳阿嬌看向陳須,“大兄莫要拒絕,此非爲你,也爲我,也爲阿母,更爲我陳家。”
“那我呢?”陳蟜來了興致,“我能做什麼?讓我也去仕途恐太過引人矚目,我須得給咱們留一條後路方好。”
“次兄對行商可有興趣?”陳阿嬌問。
陳蟜一愣,繼而笑道:“妙極,妙極。不過嬌嬌,我有個主意。我暗中行商,面上便做個閒散子弟。如此纔算是一條完全之路啊。”
陳須沉了臉色:“大丈夫不思爲國爲民,竟……”
“大兄,行商也是爲國爲民!”陳蟜笑道,“來往南北,互通有無,此纔是利國利民的實事啊!”
陳須一愣,覺得好像陳蟜說的也有些道理,殊不知又被小弟給繞了進去。
“次兄放心,日後你定然會有爵位可承。”陳阿嬌道。
“那都是虛的,”陳蟜揮了揮手,滿不在乎,“來來來,嬌嬌,我發現你這個腦子靈光的很,快來與我一同想想,做個什麼生意方能掙大錢?你日後的嫁妝,兄長的開支可都系我一人之身啊!快快快,我們快合計合計!”
陳須一旁看得生氣,偏偏什麼都不能說,乾脆一低頭,撿起陳阿嬌房中一卷《道德經》看了起來。
陳阿嬌笑眯眯地同陳蟜趴在一處,細細合計起來:果然,有兄長可依的感覺就是好!
且,上一世她的兄長一迂腐,一紈絝,可都是實實在在疼愛她的。這一世,她也要他們能活的精彩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