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子辰不與梅雅爭吵,從衣袖裡扯出長布,布上細細密密排布着大小不一的銀針,擡手封住清兒的命門,迅速地爲她施針。
“把言盈的外衣脫掉。”
梅雅愣了愣,“快脫了!”
“哦哦。”梅雅不敢多問,依言將言盈的外衣脫了下來,韓子辰一邊捻着銀針,一邊把着清兒的脈。
一盞茶的功夫,韓子辰站直了身子,拭了拭額上細汗,“把這裡收拾了吧。”
“好了?”梅雅打來熱水,韓子辰已然走到了言盈身邊,“不要碰她,還要把她胸口的於血逼出來。”
韓子辰不再說話,臉色微微發黑。他沒有想到清兒體內竟仍存有毒劑,之前聽她自己說已經逼出體外便沒有細究,如今是風寒催發了毒性。好在毒性不深……
梅雅收拾着一灘穢物,清兒痛苦地哀吟了一聲,便沒有了動靜,梅雅正想查看清兒的情況,韓子辰卻一個箭步衝上前來,目瞪口呆地看在牀單上噴濺的血漬。
“她吐了幾次血?!”
梅雅嚇得一個激靈,“三……三次……”
韓子辰臉色灰白,窗外發出‘咚’的一聲悶響,似乎是石子從臺階上滑落。
言盈的脈象紊亂,幾乎尋不到氣息流動的準確方向,他剛剛只顧着爲清兒施針,卻忘了問及運功的進度。
三次……
看着韓子辰的神情,梅雅被嚇得不敢做聲,寂靜了良久,梅雅終是小聲問道,“怎麼了……”
韓子辰低吼一聲,轉身抱起言盈,飛步走出門去,梅雅叫喚着追上前,可追到門口,門外早已沒有了人影,只有仍然毫無止意的雨。
“婆婆……婆婆……”
婆婆一臉笑意地撫摸着清兒的腦袋,清兒偎在她的懷裡,喃喃地低語,“婆婆,我好想你……”
“好孩子,就快到了,就快到了。”
“什麼就快到了?”清兒疑惑不解,婆婆只是輕笑,突然間鬆開了摟着她的雙手,一點點地消失。
“婆婆,婆婆!--”
“婆婆!”
清兒猛地張開眼睛,剎那間的光亮刺得她睜不開眼睛,頓時痠軟疼痛一起涌上,嗓子幹得厲害,她下意識地覆上自己的肚子,依然是圓滑的弧度,清兒頓時鬆了口氣。
原來是夢。
“娘娘!娘娘你醒了?”梅雅驚喜地撲到牀邊,清兒艱難地張了張嘴,梅雅聽不清她說了什麼,只好把臉趴在了她的嘴上。
“……水…”
“水?好好!”梅雅迅速地倒了杯水,扶着清兒慢慢地坐起,替她端着杯子,清兒乾澀地嘴脣觸及溫水,立即一飲而盡。
“還要嗎?”
清兒搖頭,似乎舒服了些,刺眼的光線令她皺起了眉頭,“我……躺了幾天了。”
“三天了,可把我給嚇死了。”梅雅回想起這三天自己提心吊膽地守在牀前的情形,仍是心神不定。
清兒躺在牀上休息,梅雅說要叫御膳房燉上雞湯,便急急匆匆地離開。臨走時梅雅突然想起了什麼,便又跑回牀邊小聲給清兒嘀咕了一番,才又跑去。
她說,太子殿下來過。
六個字而已。
剛合上眼沒一會,便有人敲門,原
是沒想答應,可門外人似乎清楚她醒着,執着地不肯離開。
“誰。”
“太子妃娘娘,柳太妃,太子,現在都在東儀宮候着您呢。”
東儀宮?
“何事?”
“奴才不知。”
傳報人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清兒試着支起身子,偏偏這時言盈又不在,老天真是要和她過不去。
“知道了,本宮這就去。”
下牀時腿痠麻無力,幾乎忘了怎麼走路,一步步挪到鏡前,一張憔悴不堪的瘦削臉龐,清兒被自己嚇了一跳,這還是她嗎。
穿上衣服,清兒突然發覺自己沒有辦法扣上腰間的環扣,這宮服的結構不比平常衣物,往日都是言盈幫她的,如今她一隻手,根本弄不了。
自嘲地笑了笑,她還真成半個廢人了。
磨蹭了許多時間,走出門時,那傳話的小太監依然候着,見清兒出來,恭恭敬敬地行了禮,走在前面帶路。
清兒開始時還勉強可以支撐,可不知爲他越走越快,清兒實在跟不上,只好輕聲道,“慢些,本宮跟不上。”
話一出口,清兒便覺得不對勁,哪有娘娘跟着奴才的道理。
領路的太監應了一聲,果真放慢了步子,時不時回頭瞅一眼,見清兒有氣無力的模樣和蠟黃的臉色,不禁吃了一驚。想了想,卻沒有上前攙扶。
第一次清兒覺得皇宮裡的路那麼長,平時雖走的慢了些,可從未有過現在這種感覺。
“娘娘,前面就是了,您自個兒進去吧。”
不見清兒帶着宮女,小太監不敢多話,規規矩矩退到清兒身後,清兒眯起眼睛,她真的是第一次來這裡。
門口立着兩名宮女見清兒走來,笑聲嘀咕着跑進屋裡,不一會便聽小福子的聲音,“太子妃駕到--”
兩名宮女心不甘情不願地行了禮,臉上卻帶着明顯的厭惡。清兒不以爲意,徑自走了進去。
宮決崖站在門口,清兒默默地看着他,然後低下了頭,她從他的臉上看不到一絲的關心,甚至沒有一絲溫度。
她只看到了疑惑,以及冷漠。
“來了就進來吧。”
柳太妃的聲音幽幽傳來,女子嗚咽地抽泣聲似落花沾水,好不惹人憐愛。清兒弄不清這唱的是哪一齣,擡腳剛要進門裡,卻被宮決崖拉住了手。
清兒低眸,看着自己被他拽住了右手,宮決崖眼睛緊盯着她的表情,卻看不出一絲端倪。鐵掌骨節泛青,宮決崖用的力氣可見一斑,可清兒絲毫沒有感覺,她怎麼可能有感覺,她的右手是廢了的。
宮決崖鬆開手,清兒快步走了進去。藕荷色的紗蔓遮擋住了內間的情形,柳太妃見清兒進來,慢慢走出了紗幔,在桌邊坐下。
“這幾日怎麼不見太子妃出門走動。”
清兒心頭一涼,柳太妃的語氣不善。傅依的抽泣聲弱了些,卻仍未停止。
“臣妾身體不適。”
“哦?”柳太妃冷冷一笑,“怎麼個不適法?莫非太子妃的補藥裡也被人下了藥?”
清兒猛地擡起頭,驚愕地看着柳太妃。
她這話什麼意思?難道傅依……
“華妃沒了孩子,乃是奸人所害。”
柳太妃已有所指,清兒手腳冰涼,險些支撐不住。宮決崖站在她的身後,看着她身形一晃,不覺皺起了眉頭。
“不知對此,太子妃有何高見?”
說話間,門外進來一人,清兒側目一看,原來是傅子龍。
當下心中明瞭起來,看來今日,她是掉進一灘渾水裡了……
“傅領隊來的正好,你把先前和本宮說的那番話,當着太子妃的面,重新說一遍。”
“娘娘!”
傅子龍正欲開口,傅依突然高呼一聲,只着單衣站在紗幔前,光着腳,宮女慌忙拿過衣服,柳太妃也心疼地上前扶住她,“傻孩子,你來做什麼。”
傅依爲難地看了一眼清兒,淚眼婆娑地望着宮決崖,“事情過去就過去了,臣妾不願追究了……”
“本宮倒是想看看,華妃不願追究的事情是爲何事。”
衆人陷入了靜默,清兒漫不經心地走了幾步,轉過身,看着傅依因驚訝地瞪大的兩隻眼睛。柳太妃慍怒地臉色被她強壓了下去,命人將傅依扶回牀上,指着傅子龍低吼,“沒聽到太子妃說什麼嗎?還不快說!”
傅子龍單膝跪地,“是!”
只見他緩緩低下頭,不敢直視清兒的眼睛,“三日之前,卑職從太妃娘娘壽宴的職守上換下崗來,被太子妃的貼身宮女叫道了城牆間的夾道里,遞給了卑職一包東西,說要卑職轉交給華妃娘娘……”
“哦?”清兒挑了挑眉,剛要說話,柳太妃一拍桌子,“接着說!”
“是!華妃娘娘看過東西之後,便要卑職謝過太子妃,說是女子滋補的秘藥。可沒想到,傍晚時分,太子妃親自將卑職召去,這一次,她沒有要臣把東西轉交給華妃娘娘,而是……”
“而是什麼?”
“而是要臣直接放進華妃娘娘的藥裡……”
清兒笑出了聲,柳太妃冷冷地看着她,“你笑什麼?”
清兒搖了搖頭,她的身子已經有些搖晃,“傅領隊真是心疼自己的妹妹,但凡是別人給的東西都乖乖地往藥裡面放。”
傅子龍恨恨地看着清兒,一副咬牙切齒地模樣,從懷裡掏出了一隻銀釵,“卑職當然不會蠢到那種地步,這是太子妃交給卑職的東西,還說如若是不信,就儘管用這銀釵試藥!”
宮決崖一把奪過拿根銀釵,眼眸一眼,清兒看着他手中東西,暗暗掐緊了手心。
“太子妃還有什麼好說的?”
清兒吐了口氣,“傅領隊接着說,看本宮能不能想起些什麼。”
衆人皆是倒吸一口涼氣,柳太妃拼命地拍着桌子,“反了!反了!”
傅子龍硬生生嚥下怒意,“卑職就現在一副藥裡試了試,果真沒有異常,便相信這是和白天一樣的秘藥,可沒想到……沒想到……”
一片啞然。
“大膽罪妃,還不跪下!”
清兒閉上眼,忍住癱倒的慾念,一字一頓地道,“臣妾不知,何罪之有?”
“你!”柳太妃扶住額頭,氣得直喘粗氣,宮決崖捏住銀釵,冷冷地看着清兒。
清兒對上宮決崖的目光,只一剎那,便別開了頭。
她最不想看見的就是他現在的眼神,充滿了冷漠與不信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