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得開早朝,宮決崖卻躲不開成山的政事,小福子原就準備將奏摺搬到瀟夢宮來讓他批閱,反正後宮如今只有清兒這一位正主,這麼做也引不起什麼爭風吃醋的邪茬子事來。
看宮決崖竟然點頭就要同意,清兒倚在桌邊任婉夕梳理自己的長髮,“還是去上書房吧,哪有在妃嬪寢宮批閱奏摺的皇上。”
小福子尷尬地朝宮決崖瞥了一眼,只見他黑曜石般光芒耀眼的眸子裡流動着瞬間的深沉,忙開口圓場,“娘娘說的是,皇上是要黃狼毫(注)還是要……”
料到她是怕風聲走漏傳到大臣們耳朵裡,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女人時時刻刻都爲維護他的威嚴,一點也不可愛……
深深看她一眼,不等小福子把話說完宮決崖便擡步離去,轉身之後,脣角露出淺淺一抹微笑。宮子凌原本在院中玩耍,見他要走忙跟在屁股後面,小福子雙手按住他的肩膀,“殿下還是留步,奴才要姐姐們陪殿下捉迷藏好不好?”
宮子凌聽見‘朝政’二字,便立即乖乖停下追逐的腳步,扯了扯小福子的袖口,“公公,父皇爲什麼那麼高興?”
雖然宮決崖臉上表情並無多大變化,可宮子凌卻分明看見他眉宇舒展,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樣。
“啊?”小福子愣了愣,怎麼看皇上的背影都不像是高興的人,更何況娘娘剛纔似乎惹了他不快……
分明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時蔓上了烏雲,視野變得昏黃,風倏地變緊,夾帶着沙粒,席捲過院落的每一角。
收拾着宮子凌扯亂的書桌,清兒擡頭看了一眼始終站在她跟前的晴蝶,自打她進門便一副支支吾吾的神情,雙手侷促不安地在身前糾結,“有事?”
晴蝶猛地擡來臉,先是搖頭,待定下神來,又遲疑地點了點頭,“娘娘,昨晚從王府帶回宮的那名舞姬……您打算如何處置?”
清兒手下動作一頓,她差點把這事給忘了,昨夜不知是出於何種心理,竟把一個不相干的女子帶進宮來。或許是因爲她遭受了李玉的欺負而感到同情,又或許是向施
晉天無聲地暗示些什麼。
欲要脫口而出派人將她送回王府,可眼前晴蝶吞吞吐吐的樣子着實有些可疑,“她和你說了什麼?”
理清思路,晴蝶拌拌磕磕將丹塵的身世遭遇一併講清,看着清兒越發難看的臉色,本就不大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她想留在宮裡。”雖說明知清兒不太可能答應,晴蝶猶是壯着膽子替她請求道,畢竟不忍心看着她再度淪落煙花之地,一個如此可人的妙齡少女,又怎能遭受那般的玷污!
施晉天果然自有一番打算,或許他早就看準了李玉是棵扶不起的歪樹,遲早要被宮決崖抽離主心骨,不足爲他擋風遮雨,所以還未等她出事,就事先做好了下一步接應人選的準備。
遲遲不見清兒迴應,晴蝶失落地低下了頭,腦海中浮現出丹塵泫然欲泣的面孔,不禁心被揪起,口中微微泛澀。
“你要她自己來,本宮有話要說。”晴蝶正要退出殿外,清兒卻忽然出聲,原本一片死寂的心重又燃起一絲希望,只是不知道,她接下來究竟是要對丹塵說些什麼……
屋外零星地滴起了雨,清兒裹緊肩頭的披巾,吩咐身邊宮女去爲宮子凌換上件厚點的外衣,此時她若是去了南書房,這傢伙定是纏着她不放,哪裡還肯靜下心來聽夫子講理。
單手扶額支在桌案上,清兒閉上雙眼安靜地聽屋外細碎的雨聲,這股幽幽轉來的自然的恩賜着實令人心神沉靜,秋雨總是下得連綿,不知不覺幾場雨下過,冬天便接踵而至。
隱約察覺有人進門,腳步聲極輕,幾乎細不可聞,來人似乎習慣於尖着腳尖走路,不待清兒睜開眼睛,丹塵隔着一段距離跪在了地上,“參見娘娘。”
女兒家嬌柔的聲音好似蜿蜒過幾道草木青蔥溪岸的涓涓細流,清兒坐直了身子仔細打量了她一番,摘掉了滿頭的金銀釵,拭去了面上的胭脂粉,好一個眉清目秀的佳人,尤其是那彎煙青色的濃眉,映襯着玉脂般的肌膚,分外妖嬈。
“起身,不必拘禮。”清兒心頭不自覺地生出一種自卑感,面前
的女子年芳二八,姿色堪稱絕代,而如今的自己不敢稱半老徐娘,卻已不復青春,臉上還落了疤痕,說得難聽一些,便是破了相。
沒有一個女人會毫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哪怕是她鍾清兒,也不例外。
此前這份悲哀一直默默壓在心底,她實則是在意的,不然,之前也不會日日帶着面紗示人!
丹塵被她直白的目光盯的渾身發緊,這位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妃子她自然是有所耳聞,可昨夜第一眼見她並未有所觸動,反倒是那李玉費盡心機的打扮佔盡了風頭。
今日再見,她忽然覺得眼前人平淡如水,正是這種外人所效仿不來的平淡,讓她的美醞釀在了一切不起眼的舉動之間,哪怕是一顰一笑,一個眼神,都有叫人失魂的魅力。
這樣仿若仙人的女子,世間真真存在……
“晴蝶說,你想留在宮裡。”清兒見她晃神,並不惱怒,反倒是露出友善的笑意,丹塵失神的頷首,隨後才瞳孔放大,悲切切地低下了頭。
“你可知,這深宮大院,並不是那麼好留的。”清兒笑意不減,語氣平淡,聽上去卻有種讓人膽戰心驚的威懾力。
“奴家曉得……”丹塵語調已變得怪異,強迫自己不許在這位得寵的皇妃的面前掉淚,紅着眼眶硬撐着叩了一個響頭,“奴家甘願爲娘娘當牛做馬,只求懇求娘娘收留!我……我實在不想再回到青樓裡去!”
那些猥瑣的目光,輕佻的語言,着實讓她難以負荷,鴇孃的威逼利誘更是叫人夜夜難以入眠,生怕一覺醒來便被人五花大綁關進黑暗的柴房……
清兒看她一臉哭相,卻強忍着自淚花不讓它流下,心忽又軟了下來,“留你也不是不可,只是宮裡的生活不比那煙花之地強到哪兒去,有的人到頭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你甘願?”
“甘願!”
清兒遲遲地看着她,四目相對,丹塵竟沒有躲閃。
這個女子莫名有種要人憐惜的想法,畢竟是自己帶進宮的人,念及她的身世,清兒不由得想要將她留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