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誕下男孩,封號世子,時逢滿月,特追封大世子,取名宮子瑜。
“子瑜,子瑜……”
清兒看着木籃車裡的小人兒,脣畔漾着暖意,喃喃地喚道,她事前沒有想過名字,陸嬤嬤說這一輩的孩子都是子字輩的,如今她滿腦子都是那塊白玉,索性給他起名叫子瑜。
“娘娘,該喝藥了。”言盈抿着嘴笑,許久不見清兒臉上出現這種表情,她看着心裡也高興。把藥碗放在桌子上,清兒卻不見動靜。
“喝不喝有什麼區別。”
太醫院的那羣老太醫只知道開方子抓藥,又苦又澀,卻渾然沒覺得見效。
“可太醫說了,這藥對調養生息有用……”
“那老百姓家的媳婦生了孩子,難不成也要喝這東西?”清兒眼皮都沒有擡一下,言盈說不上來,卻執意要她喝下去。
實在拗不過她,清兒皺着眉頭屏住氣,一口悶下了肚,險些嗆着,連忙吞了杯清水。
“哇……哇啊……”興許是她們說話聲音吵醒了熟睡的宮子瑜,小傢伙咧嘴大哭起來,聲音出奇的清亮,清兒立即單手把他從木車裡抱起,依喔的哄弄着。
“哈哈哈,朕來看看,是誰哭的這麼厲害?”皇上洪亮的笑聲響起,清兒轉過身,只見皇上闊步走上前來,便抱着宮子瑜福下身子,“參見父皇。”
“來來來,趕緊讓朕抱抱他。”皇上抖了抖袖子,滿含笑意地看着襁褓中的宮子瑜,伸出大手接過懷裡,鬍子隨着笑聲上下顫抖。
“哇啊……”粉嘟嘟的小臉上淚痕未乾,剛在皇上懷裡沒一會兒便又哭了起來,皇上作着鬼臉,“小子,你爺爺還嫌胳膊酸呢!”
清兒抿着嘴從皇上懷裡接過宮子瑜,說來也怪,只要清兒用左手抱着他向左歪,宮子瑜的哭聲立即停住,瞪着一雙大眼睛滴溜溜地到處亂看。
“太妃娘娘怎麼沒來。”清兒輕輕搖晃着,言盈端上茶,皇上一撩袍角坐下,“昨天她硬要哄孩子睡覺,今兒個早晨嚷嚷着肩膀疼,朕就沒讓她來。”
說着皇上動了動肩膀,“這小子可長肉了。”
清兒笑,皇上喝着茶,眼睛看着宮子瑜伸手胡亂撓抓清兒披散的青絲。
“太子已出發一月有餘,昨天來了封信,說一切都好,不用掛念。”皇上輕聲說道,清兒應了一聲,不多言語。
皇上擡眼看了眼言盈,言盈放下手中的茶壺,悄悄退了下去。
“孩子,覺得委屈嗎?”
清兒擡頭,似乎沒能明白他的意思。皇上只是笑,邊笑邊看向門外,“你挺喜歡決崖的,朕看得出來。”
宮子瑜小眼睛一合一合的,似乎又有了睡意。
“他之前做了那麼多事,你覺得委屈過嗎?”
“父皇覺得呢。”
皇上看着清兒彎腰把宮子瑜放回木車裡,坐在一邊的小椅子上,輕輕搖晃着車子,半晌才慢慢地開口,“當年決崖的孃親也這麼反問過朕,你猜朕怎麼回答的?”
兩個人始終迴避着答案,清兒看着皇上的眼睛,“父皇到底想說什麼。”
“有些事,忍忍就過去了,等過去了,就什麼都不用忍了。”
說罷,皇上放下茶杯,嘖了嘖嘴,“好茶,確實是好茶。”起身看着清兒微微一笑,大步離開。
有些事……
清兒摩挲着襁褓的一角,“萬一忍不下去了呢……”
下午,施晉天從御書房奏完本拐來瀟夢宮站了站,只說是來看看外孫,其他的一概沒有提。臨走時,施晉天把清兒叫到內間安排了幾句,說過些日子要帶她出宮一趟,去南山寺裡燒柱香。
“你娘還惦記着見一眼外孫呢。”施晉天見清兒猶豫不決的神情,笑着捋了捋鬍子。
送走了施晉天,清兒從枕頭底下抽出了信封。昨晚她也收到了信,可是沒有拆開看,就直接壓在了枕頭底下。
字跡是婆婆的,信裡只說宮決崖和他們在一起,要她不要擔心。
宮決崖果真去了武林大會,杳無音信一個多月之後,借婆婆之手才得以知道了他的一點消息,清兒把信扔進火盆裡,眼見日漸便冷的天,言盈從內務府領來了新火盆,火盆裡木炭燒的正旺,清兒卻仍是手腳冰涼,覺察不到一絲暖意。
有了宮子瑜,別說是進冷宮,皇上的恩賜一天比一天隆重,總是一個字都還沒說出來,皇上賞賜的聖旨就下的比風還快。
她不信施晉天會平白無故地叫自己進寺燒香,可她不想問,該來的總是會來的。
“娘娘……”
婉蘇手裡拿了件披風,輕輕走進了傅依,傅依失聲尖叫,揮手打在了婉蘇的肩膀上。
“娘娘,您怎麼了?”婉蘇拾起披風,看着傅依驚慌失所的模樣,傅依閉上眼睛定了定神,“怎麼吭都不吭一聲就過來了?”
“奴婢……”
傅依擺了擺手,“施王爺說了什麼?”
“施王爺交代,後天早朝的時候,請娘娘移步宣政殿。”婉蘇儘量使自己的語氣保持平穩,可聲音還是微微發顫,傅依冷冷地勾起嘴角,“怎麼,你害怕了?”
“不不,奴婢沒有……”婉蘇拼命地搖頭,傅依緊盯着她的視線,“別忘了,你爹孃還在宮外等着你去就他們呢。”
傅依說的雲淡風輕,眼底劃過一絲狡黠,婉蘇‘撲通’跪在地上,“娘娘,奴婢知道,奴婢謹遵娘娘旨意!”
“快起來吧。”婉蘇驚訝地擡起頭,只見傅依臉上滿是溫和,“本宮不想說些狠話,可你得知道,如今大家都是一條船上人,上了船,就再也下不去了。”
婉蘇強忍住鼻尖的酸楚,顫顫巍巍地點頭,傅依接過披風,抖了抖塵土,“去看看太子妃和世子爺,這麼多天沒見過面,心裡倒有些想了呢。”
婉蘇咬着牙站起來,跟在傅依身後,一路低着頭,不敢看傅依的臉色。
“華妃駕到--”
“娘娘,世子爺呢?”傅依擡步走進殿裡,只見梅雅侍候着清兒在中央坐着,輕聲問道,似乎生怕吵醒了宮子瑜。
“剛哄睡着,姐姐來的不是時候。”清兒壓低聲音,收拾着面前的一堆東西,傅依驚喜地走上前,撫摸着桌子上攤開的一沓衣物。
“這都是娘娘自己做的?”捻起一件小褂子,傅依暗歎道,清兒點頭,“天都冷了,估計也穿不着了。”
“娘娘
的手真巧……”說着,想起了什麼似的,傅依忽然瞪大了雙眼,“娘娘你……用左手做活兒?”
梅雅笑着,一臉得意地插話,“娘娘您不知道,我們娘娘爲了做這幾件衣服,好幾天都沒能睡成整覺,待在燭燈前連着縫了好幾宿呢……”
傅依一臉讚歎,笑意漸漸隱去,顯出一絲落寞,喃喃地道,“要是我們子凌還在,我也學着做做女紅……”
“子凌?”清兒念道,傅依一愣神,訕訕笑笑,“太子胡亂起的,臣妾也就跟着這麼一直叫了……”
清兒又是一陣晃神,待回過神來,傅依已經離開。原來他都不曾替他們的孩子想個名字,或許想過,但她不知道。
侍候宮子瑜的奶孃從內間裡出來,正見清兒呆坐在門口不知想着什麼,輕輕喚了聲娘娘,見清兒扭過頭來看着自己,才笑着說道,“天這麼冷,奴婢整天見您坐在門口,難道不嫌冷麼?”
奶孃名叫娟嫂,沒了丈夫,帶着一個一歲大的小女兒進了宮,無依無靠,全仰仗着這份活計養活自己和女兒。起初奶孃人選有好幾個,清兒單單把她給留下,可能是覺得挺可憐,於心不忍吧。
“不冷,還沒到冬天呢。”
“怎麼不叫冬天,夜裡北風呼呼地刮,把小丫頭凍得渾身打哆嗦。”娟嫂埋怨着,一邊收拾着點心。
“怎麼不多加牀被子。”清兒沉聲,起身就要進屋,娟嫂見狀攔了下來,“不用不用,您這屋裡的東西我們哪兒敢用,隨便多蓋件衣裳就成。”
娟嫂笑得憨實,清兒卻越發覺得不妥,“娘娘,您是好人,心腸好,我們這些窮人家從小都是挨凍長大的,現在能有飽飯吃能有衣服穿,心裡就知足了。”
清兒一愣,“本宮知道。”
“您哪兒能知道,這入了冬啊,日子就難熬些,尤其是等下了雪,地上結了冰,那就更不是滋味了……”
腦子裡浮現出多年前的景象,渾身像是被潑了桶涼水,從皮涼到心裡,清兒不顧娟嫂阻攔,硬是抱出兩牀厚棉被塞進了她懷裡,“孩子那麼小,不禁凍的。”
說着,把桌子上的點心打包裝進紙包裡,“這點東西你也別拿回去了,等會叫言盈去御膳房再拿些新鮮的給你裝走。”
娟嫂傻傻地看着懷裡的被子,沒一會兒便紅了眼,“娘娘,您是大好人……”一邊說一邊要給清兒跪下,被清兒一把拉住,“挨凍捱餓的滋味不好受,現在能讓孩子不受苦,幹嘛硬撐。”
“子瑜還得靠你照顧,累壞了凍壞了怎麼能行。”
清兒自顧自地說着,也不管娟嫂聽沒聽進去,推着她出了門,像是怕她把被子再送回來,直接把門給關上了。
“娘娘,你關門幹什麼?”
梅雅不解地看着清兒靠在門上,“怕她不要被子。”
“不要就不要……”
“你捱過凍嗎?”清兒打斷了她的話,把梅雅問得有些鬱悶,“當然捱過凍……在地牢裡的時候,誰會管我冷不冷……”
“我是問,你小時候捱過凍嗎?”
梅雅想了想,搖了搖頭。
清兒底下眼眸,梅雅沒聽見她說什麼,只是看見她嘴脣動了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