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瀟夢宮,已是傍晚時分。梅雅一臉灰黑地站在院門處張望,見清兒遠遠過來,便朝着院裡使了個眼色。
清兒看了看言盈手中拎的東西,全都是柳太妃賞賜的補藥禮品,自己去了鳳暄殿的事想不被知道都難。思忖了一會便擡步走了進去,她有什麼好顧慮的。
宮決崖負手站在花叢前,聽見腳步聲也沒有回頭,直到清兒輕聲開口,“怎麼沒進屋去。”
宮決崖轉過身子,目光落在言盈懷裡的東西上,臉色看不出什麼端倪。兩人沉默良久,清兒終是擡腳進了殿裡,言盈飛快地低下頭,跟在清兒後面跑了進去。
“她沒留你吃飯?”
清兒背對着門坐着,宮決崖不知何時站在了她的身後,清兒心頭一驚,這人的內力何時變得如此深厚,她竟沒有聽見一絲聲響。
“皇上今晚要去哪裡,我不便叨擾。”
果然,他早就知道了自己去了哪裡,原本以爲昨日一事之後又要幾天見不到人,想必如今是興師問罪來了。
宮決崖踱到書架前,隨手抄起一本散書翻看,清兒張口想說些什麼,想想還是閉上了嘴。
“你想問爲何不要你去見她?”
清兒不語,表示默認。
放下書,宮決崖直直地盯着清兒,眼神中像是有一頭被人困住的猛獸,正嘶嚎着要掙脫枷鎖,“不要以爲她真就是看上去那樣和藹,她手下的人命,可遠比你待在屠門的時候多得多。”
清兒聞言不可置信地看向宮決崖,觸及他目光的一剎那,寒毛幾乎要豎起,宮決崖看着她的表情,冷冷地一笑,他就知道,那個老女人一定對她下了迷魂湯。
“我本以爲你知道,可如今看來,你並沒有那麼聰明。”宮決崖微微擡起了下巴,一臉的不羈與傲然,“在宮裡,你只要記住一句話,知人知面,不知心。”
一語中的。
清兒手指止不住微微顫抖,飛快地移開了自己的視線,宮決崖卻緊追不捨一般地走到她跟前,伸手擡起她的下巴,“怎麼,現在知道心虛了?在你去的時候腦子裡想的是什麼?是要和我作對,還是想像其他女人一樣趨炎附勢一番?”
清兒瞳孔倏地放大,她從未想過,這種話會從他的嘴裡說出來,而且是說給自己聽。
“恩?”看着清兒幾近錯愕地神情,宮決崖眼裡不帶一絲溫度,漆黑的眸子冷靜到讓清兒能夠看清自己的表情,他沒有失控,也沒有喝醉,只是像個正常人一樣在和她講話而已。
“怎麼,說不出話了……”
“你走。”
宮決崖聲音一滯,捏住清兒下巴的兩指明顯一顫,可這才清兒看來,只不過是對她語氣的驚訝罷了。
宮決崖站在原地沒有動作,清兒閉上眼,輕輕撥開自己下巴上的大手,“與你作對也好,趨炎附勢也好,這都是我自己的事。”
清兒心底驚訝,原來在這種情形,自己依然能夠保持清醒並且語調依舊平和。
宮決崖臉色倏然籠上一層陰鬱,聲音陰鷙,“你想說,與你無關?”
多熟悉的字眼,一字一字直敲進了她的心裡。
“沒錯。”看着他的眼神蒙上陰影,清兒緩緩
說道,“只可惜如今我已沒有了這麼說的立場,你不是那個受傷倒在山間的陌生男子,我也不是那個活在山裡的小丫頭。”
“那我們又是誰?”宮決崖依舊帶着笑,只是那笑意格外刺眼。
清兒嘴脣輕顫了兩下,嗓子眼像是吞下了一把辣椒麪,硬生生說不出話來,半晌,她重新擡起了頭,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你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我是負責你安危的暗影。”
“這有什麼區別。”
區別就在於,她動了情了。
清兒沒有把話說出口,只是頓頓地看着宮決崖,宮決崖同樣回看與她,眼神交錯間,是質疑,是茫然,是神傷。
“太子……”
一個小太監急急火火地衝進了房裡,前腳剛落地,便感覺氣氛不對勁,草草地向清兒行了禮,看着宮決崖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清兒心裡亂如麻草,根本沒有心思去管他們說了些什麼。
該來的還是來了,她本不願和他吵,可他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她往死路里逼。
宮決崖臉上一時說不準是什麼表情,只揮手叫人快些退下,便轉身在梨木椅上坐下,單手扶額,悶悶地喘着粗氣。
那小太監跑到門口,一臉焦急地往裡面望,宮決崖緩緩站起身來,語氣聽得出他在竭力壓抑自己,“明天,不準去壽宴。”
清兒看着他,眼神空洞麻木,渾然像是穿過他直接看到了牆壁一樣,宮決崖擡起拳頭狠狠地砸在了桌面上,硬是將紙筆震落在了地面上,“聽沒聽見我說話?!”
門外小太監一個哆嗦跪在地上,心裡直打鼓,這太子妃的膽子夠大,若不是恃寵而驕,誰不知道太子的脾氣敢和他不言不語?
清兒只摳住了自己的手心,起身,走進了內室,一股清風吹進殿內,撥弄掉了掛鉤,垂散了紗幔,紫紅的幔子將兩人隔開,只留給宮決崖一個清寂的背影。
“太子……”
小太監壯着膽子低聲喚道,宮決崖揮手走出殿門,不再回頭一次。
紗幔裡,雪瑩的臉龐上一行清淚滑下,就在宮決崖邁出宮門的第一步開始,那淚珠就像應了聲一般滾落,落下幔子,是因爲清兒生怕自己忍不住,就那麼直接在他面前哭出來。
她已失了心,起碼得給自己留些傲氣,就算這稱不上傲氣,也至少算得上是留給自己的自尊。
“孩兒,你可別笑話娘,這是你爹的錯……”
言盈進來時,只見散落一地的宣紙,清兒已經歇下,嚇得她連忙上前,卻見清兒睜着兩眼,“言盈,上次施晉天送來的紫玉珊瑚擱在哪兒了,找出來。”
“娘娘……”
“還有那一堆東西,揀些中看的,一併包起來。”
言盈一一照辦,梅雅已回內侍監歇下,她翻找了好一會,纔將那紫玉珊瑚撈了出來,“娘娘,咱們明天……”
“明日一早,去鳳暄殿爲太妃賀壽。”
清晨,天還未亮,宮中便開始喧鬧起來,鞭炮聲隨之響起,宮人們嬉笑忙碌的聲音也越來清晰。
一夜無眠,幾乎沒能閤眼,清兒從牀上坐起,這還是懷了孩子以後第一次起得那麼早。腦
子裡亂糟糟了一夜,眼裡只剩下房樑上的那塊白玉,宮決崖還真是煞費苦心,存心折磨她。
梳洗之後,梅雅問清兒要不要換根簪子,清兒依舊擺手,“那東西着實沉得厲害,我戴不了。”
梅雅拉開抽屜,裡面靜靜地躺着那隻金鳳釵,梅雅驚呼一聲,“金鳳釵!”
清兒理着衣襟的手一頓,時間一長,她都要把那東西給忘了。
“娘娘……”言盈小心翼翼地看着清兒的臉色,清兒咬了咬下脣,輕輕地抿了抿脣角,“拿出來吧,替我戴上。”
梅雅欣喜不已,她只聽說過金鳳釵,今日終於見得,平日裡清兒素裝淡抹,首飾珠寶幾乎閒置,難得有機會見她梳妝打扮後的模樣。
言盈梅雅兩人一番忙碌,清兒看着銅鏡中的自己,朱脣粉腮,杏眼黒黛,發籫上的金鳳釵,更是躍躍欲起一般,鳳頭高高昂起,金色的流速垂及耳側。
“娘娘好美……”
清兒眼裡不見一絲欣喜,只慢慢起身,淡淡說了一句,“我們走吧。”
三人走到鳳暄殿,一路上皆是攜帶家僕的官員,一大箱一大箱的壽禮成了一段壯觀的景象。魏冉燕和李玉遠遠地走來,衝着清兒見了禮,待仔細一看,皆是驚豔地長大了嘴巴,“娘娘今日特意着裝打扮了一番,豈不是把姐妹們都給比了下去?”
李玉半開玩笑半似真心地說道,清兒只微微笑了笑,於她們結成一路,一同朝着殿門走去。
“怎麼沒見麗妃?”李玉似乎想起什麼,清兒聞言沉默不語。
魏冉燕嘆了口氣,“這麗妃也不知道生了哪門子的怪病,躺在牀上,竟連路也走不得,前日我去看她,人愣是瘦的憔悴不堪,恐怕今兒是來不了了。”
蔣公公站在殿門口,瞧見她們三個走來,抖了抖拂塵,笑着通報,“太子妃,儀妃娘娘,淑妃娘娘駕到--”
來時清兒還在心裡琢磨,鳳暄殿怎麼能容下這麼多前來賀壽的人,可她一見屋裡的情形,頓時覺得自己未免多慮。宮決崖果然不再殿內,堂上坐的自然是皇上和柳太妃,令她不解的是,傅依緊挨着柳太妃坐在正座的左側,娘倆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傅依見她們進來,害羞地地下了頭。
“臣妾參見父皇,太妃娘娘,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免禮平身。”皇上威嚴依舊,只是臉上掛着喜悅之情,見了清兒自然也是龍顏大悅,柳太妃揮着手,“清兒,來,坐在本宮身邊。”
此話並未引起多大軒然,只是魏冉燕的臉色微微變得難看了些,李玉倒是樂得扶着清兒上前坐下,清兒遲疑地看着那座位,遲遲不肯坐下。
這本該是宮決崖的位子,她怎麼能坐得……
“沒關係,本宮讓你坐下你就坐下,決崖來不來還不敢定言……”
“誰說的兒臣不來?”
一語激起千層浪,官員們紛紛交頭接耳,皇上的臉色一怔,隨即無奈地挑了挑眉。柳太妃欣喜地起身,走下來迎接宮決崖。
清兒站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低着頭自嘲地笑了笑,看來他今天是打定了注意要她不好過,這纔剛剛開始而已,就給了她個進退兩難的局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