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兒站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低着頭自嘲地笑了笑,看來他今天是打定了注意要她不好過,這纔剛剛開始而已,就給了她個進退兩難的局面。
宮決崖冷眼瞧着清兒站在自己的座位前,對於柳太妃的笑顏視而不見,“兒臣參見父皇,太妃娘娘。”
柳太妃不以爲意,彎腰將他扶起,“快些起來。”
宮決崖不動聲色地躲開了柳太妃的手,冷聲道,“恭賀太妃娘娘大壽。”
柳太妃乾笑了兩聲,便回到了位子上,眼見清兒仍舊站在原地,未免皺起了眉頭,皇上拍了拍她的肩膀,“非要太子妃緊挨着你作甚,還是要她回下面主座上……”
“不礙事的。”清兒正要謝過皇上,宮決崖卻出聲打斷,衆人齊齊看向他,只見他闊步走到清兒跟前站定,良久,轉身拉起坐在一旁的傅依,“兒臣與華妃共坐一張椅子,太子妃自然可以挨着太妃娘娘。”
宮殿裡鴉雀無聲,皇上不悅地皺起了眉頭,柳太妃不知出於何種心思,連忙笑着應道,“決崖說的也對,這樣一來就兩全其美了,皇上,您說是不是?”
“胡鬧。”
皇上只冷冷地吐出兩個字,便不再多言,宮決崖真就大大方方地坐在了位子上,拉過傅依坐在了自己身前,傅依羞得不敢擡頭,還想推脫,卻被宮決崖制住了兩手,“愛妃不好意思了?”
清兒只覺得手腳冰涼,整個人像是被扔進了寒天冰窖之中,胸口活像是被人用鑄劍槌狠狠地鑿打,麻木地走向傅依剛剛的座位,上面還帶着未涼的體溫,清兒卻渾身冷得戰慄。
“決崖果真知道心疼人兒,你這一左一右的美人兒可都是五月王朝的福祉。”柳太妃笑意愈濃,就連皇上臉上的怒意也消退了大半,清兒猛地擡起頭看向宮決崖,宮決崖目視前方,就連眼角的餘光都未曾觸及她一絲一毫。
“不知太妃娘娘言指何事?”坐下一老臣抱禮起身,不解的問道,魏冉燕張大了嘴巴吃驚地看着傅依,仔細一看,傅瑜也在,安靜地坐在那裡笑捋着鬍子。
柳太妃擡手,示意衆人安靜,今日她是主角,皇上也讓着她。
“今日是雙喜臨門,太子妃身懷六甲想必諸位也已看的清楚,”柳太妃說着看向清兒,卻見清兒低着頭默不作聲,繼而接着說道,“今晨本宮剛剛得知,昨夜太醫院韓太醫爲華妃診察,也已喜脈相通。”
衆人一片譁然,傅瑜臉上笑容燦爛,周圍大臣紛紛向他表示祝賀,柳太妃坐回皇上身邊,拉起清兒的手,卻被冰的一個寒顫。
“怎麼了,手這麼涼?”
清兒本想說自己沒事,張開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到口的話全變成了抖動的音節,這時她突然發現,自己正在顫抖。
心在某一瞬間,像是被人硬生撕裂一般,就如同幾年前被人用劍刺穿那樣,疼痛有過之而無不及。
起先聽聞宮決崖去了傅依那裡,她滿心以爲他是在和自己賭氣,那麼多事他瞞着自己,她只當是自己不必知道。
宮決崖看了清兒一眼,只一眼就叫他眼眸黯了下來,清兒臉色煞白,知不何時消瘦了的臉頰上血色無存。
“用不用
叫太醫來?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清兒僵硬地搖搖頭,擠出一個笑容,實在是說不出話來,只得以此表明她並無大礙。
接下來,周圍發生的一切清兒都沒有留意,暈暈轉轉間衆人已獻完了壽禮,此間宮決崖一直擁着傅依,兩人似乎還說些了什麼,只是清兒沒有在意。
“太子妃?”
皇上輕喚道,清兒回過神來,之見衆人的視線齊齊落在她的身上,原來是輪到她了。
“是。”清兒連忙起身,坐得時間太久以至於雙腿痠麻,她竟一點沒有感覺到。起身的瞬間,整個人向前傾去,柳太妃一臉驚慌伸手去扶,指尖卻只擦過了清兒的衣袖。
“啊--”
小宮女尖叫着閉上了雙眼,清兒怔怔地看着上方,宮決崖面無表情地看着她,腰間緊有力的大手是她頓感真實,側頭一眼,自己只離地面一拳的距離。
“快把太子妃扶起來!”
周圍宮女驚魂未定地涌上前將清兒扶起,宮決崖鬆開手,拉回一臉茫然似乎沒能反應過來的傅依重新坐定。柳太妃一臉驚慌,拉住清兒的手,“你可是要嚇死本宮?真要是摔下去了怎麼得了?”
怎麼得了?腹中胎兒不保罷了……
清兒臉色被突如其來的驚嚇弄得稍稍紅潤了些,她倒是毫不在意自己在衆人面前出醜,畢竟她從未顧及過別人的眼光,“娘娘受驚了,坐的時候太長,腿腳不聽使喚。”
言盈嚇得十指緊扣住托盤,托盤上被紅布蓋着的便是壽禮。
清兒定了定神,走到中央,緩緩掀開了紅布,“臣妾的一點心意,但求娘娘不要見笑。”
周圍一片抽氣聲響起,宮決崖的目光也猛的一怔,柳太妃驚訝地捂住了嘴,“這可是西域的紫玉珊瑚?”
清兒點了點頭,“正是。此物原是家父爲臣妾置備的嫁妝,逢此機遇,特獻給娘娘。”
柳太妃高興的神色溢於言表,清兒走回她身邊,微微欠了欠身,“臣妾身體不適,先行回宮休息了。”
柳太妃遲疑地看了看皇上,皇上沒有什麼表情,只淡淡地合上眼,“孩子,快些回去吧,本宮吩咐御膳房送去些餐膳。”
清兒點了點頭,轉身,在衆人的視線裡,慢慢地走出了殿門。突然她想起了自己頭上的鳳釵,於是稍稍昂起了頭,使得自己顯得高傲一些。
清兒沒有回頭,站在殿門口停下了步子,宮決崖默默地看着她緩緩回過頭,淡淡地低聲喚了一句,“言盈,走了。”
言盈疾步上前,清兒繼續朝前走,連一個眼神也沒有留給他。
一路上言盈不敢多嘴,清兒雙眼無神,漫無目的地朝前走,就連怎麼回的宮她都不知道。梅雅驚訝地問她們怎麼回來的這麼早,清兒只是輕聲道,“我有些累,先回來了。”
說罷,便走到了牀邊躺下,言盈要幫她摘下鳳釵,卻被清兒擡手攔下,“不用摘了,戴着它我倒還安穩些。”
梅雅只覺得清兒怪怪的,便把言盈拉到一邊,言盈想說卻又一時說不清,清兒閉上眼,“歇着去吧,我睡會。”
兩人剛出門,便聽見屋裡‘砰’的一聲,像是有東西掉
在了地上,言盈心頭一驚,拉着正要回屋的梅雅匆匆離開。
“什麼東西掉了……”
“哎呀別管了,走走走……”
清兒看着房樑上被風撕扯斷的紅繩,白玉脫離了繩子,突兀地掉落在地面上。
本來身爲太子雨露均沾是好事,可她心裡就是過不去這個坎。平白的兩人之間多出了個傅依,甚至連同傅依一起還有個沒出世的孩子,她有些承受不住。
宮決崖走進殿裡,一眼瞧見地上掉落的白玉,不做聲地上前拾起,輕輕地用手指捻去上面的塵土,放在了一旁的小桌上。
清兒已經睡着,他再門外一直等到屋裡沒了一絲動靜才走了進來。看着清兒頭上的鳳釵,宮決崖直直地站在牀邊,伸手想撫上清兒的肚子,中途卻又把手放下,轉身走了出去。
腳步聲漸行漸遠,清兒緩緩睜開兩眼,眼眶裡充斥着點點瑩光,淚珠從眼角滾落,搭在枕巾上,發出‘噗’的一聲悶響,淚水被枕巾吸了進去,只餘下一點深痕。
她不知道他來是爲了什麼,從宮決崖走進院子的第一步起她就假寐,聽着他拾起白玉,聽着他站在牀邊,聽着他轉身離開。
她其實心裡還是有點念想的,要是剛纔他多說一句話,哪怕一個字,她都會立即睜開眼睛,笑着對他說,“我知道。”
可他卻什麼都沒說。
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一直信心滿滿,相信着宮決崖心裡有她,相信他的眼裡自始至終只有自己,可到頭來,一切都只是她自己自持甚高而已。
天下起了大雨,宴席散了,衆人紛紛鑽進轎子裡,轎伕頭上頂着斗笠,皺着眉頭咬着牙朝着宮外走去。
“恭喜傅丞相啊,華妃娘娘喜得貴子!喜得貴子啊!”
“真是恭喜……”
“哈哈哈,諸位客氣,在下還要去小女宮中看望看望,先行告辭。”
“理應理應……”
傅瑜別了一衆官員,快步朝着東儀宮走去,傅依坐在殿裡暖着茶,見傅瑜進來連忙叫宮女拿來油紙傘。
“不急,依兒,這些日子你可要多加小心。”傅瑜低聲說道,傅依害羞地笑了笑,“女兒知道。”
“你的性子太弱,沒有害人之心,只是這防人之心不可無,你得提防着別宮的人……”
“好了爹,您真是越來越嘮叨了,我還不會照顧自己嘛。”傅依笑着把傅瑜推出門去,傅瑜無奈地搖搖頭,接過宮女遞來的油紙傘,在雨中去了。
看着傅瑜消失的身影,傅依臉色一變,儼然和剛剛判若兩人,“他給了你什麼。”
婉蘇從腰間掏出一個藥包,呈上前去,傅依接過來打量了一番,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去和傅領隊說了,把這藥捎帶進藥膳監,放在本宮的安胎藥裡。”
婉蘇驚恐地擡起頭,卻對上傅依冰冷冷的視線,“還不快去?”
“可娘娘……這是……”
“叫你去就去,哪裡來的廢話?”
婉蘇拿着藥,戰戰兢兢地離開,傅依對着門外滂沱大雨,淡淡地扯了扯嘴角。
看來這雨,要下上幾天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