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遠之背脊一僵,擡起來的手怎麼也砸不下去。
薄薄的牡丹花開蜀錦胡着的門板極薄,只要一下便可四分五裂。
可直腳步漸遠,周圍一片安靜,他也還是動也不動。
裡間顧氏迷糊的踢翻被子,低哼道:“芸心,水。”
韓遠之呼吸微重,橫刀立馬劈砍敵軍首級也不抖一下的大手微顫的握緊。
“芸心,水,”顧氏見沒有動靜,便提高音量,尾音微挑,略帶嗔意。
韓遠之閉上眼,心突突跳得快要從嗓子眼蹦出來。
驀地,他大跨步的走到桌邊,略帶顫抖的倒了杯水。
大約聽到聲音,繡着嬌豔芙蓉花的淺緋色牀帳微動,一隻雪白的皓腕慵懶伸出,隱約露出旖旎一角。
韓遠之腦子一漲,忙別過眼,胡亂的將水遞過去。
瑩白如玉的指尖輕輕擦過他帶着老繭的虎口。
酥酥麻麻,勾得他渾身血液沸騰。
牀帳裡,傳來幾許吞嚥的聲響。
韓遠之立在邊上,只覺身在火海之中,燒得他幾欲崩潰。
此時的顧氏迷濛嬌媚,若他順了繼女的意,那他就無需再苦苦壓抑心中的愛意?
韓遠之糾結着,掙扎着,遲遲無法決斷。
顧氏喝完水,意識逐漸清醒,雖然還有些迷濛,但男人和女人的身形,她已能分得出來。
“你是誰?”
她扯過錦被蓋住鬆散開來的衣襟,去撩簾子。
“是我,”韓遠之很不自在的往後退兩步,別過臉,想要躲開顧氏的目光,卻差點撞到窗櫺。
他侷促的推開窗子,將通紅的臉孔探了出去。
微涼的空氣略過他身體,急切的擠開溫暖,迫不及待的勾動帳幔。
顧氏被冷意一衝,徹底精神了。
她歪頭看了眼,又急忙放下簾子。
整理好衣襟,她端坐牀上,道:“你怎麼在這兒?”
“見你門口敞着,我叫了兩聲,沒人應,便進來看看。”
她這裡從來都有值夜的,怎麼可能沒人。
顧氏蹙了蹙眉頭,又很快鬆開。
“芸心大約是出去打水了吧?”
“哦,”韓遠之囁囁應聲,暗自唾棄升起的齷齪念頭,根本不敢面對顧氏。
“我跟兄弟換了輪值,過些天才能輪休,過來跟你說一聲。”
顧氏點頭,又想起隔着簾子,他看不到,便輕輕嗯了聲。
聲音低柔。
韓遠之立時想起那驚鴻一瞥,他鼻頭一熱,一股鐵鏽的味道猛地竄出。
他反應不慢,急忙捂住。
手指間溫熱不斷往下流。
他支吾哼聲,沒等顧氏作答,便一撐窗臺,直接跳了下去。
顧氏驚呼一聲,連鞋都沒來得及穿,就跑到窗邊。
院子裡,韓遠之一路疾奔出去,正在打掃院子的夏兒和秋兒都一臉驚愕的望着韓遠之的背影。
顧氏急忙縮回頭,順帶將窗子關上。
草草整理好衣裳,她揚聲喚人。
外面傳來一陣響動,纔剛換好衣裳的林琪急忙忙的進門。
“阿孃,你醒了,”林琪心虛呆笑,烏溜溜的眼睛左右四顧,見只有顧氏一個,她吐了口氣,趁着顧氏沒留神,忙把窗子推開,讓餘下的味道散開。
窗外天空高遠,院外青竹簌簌,淡淡的竹葉香隨風飄入屋內,衝散殘餘的一點甜膩。
林琪深吸了口,微微搖頭。
如今她是真信了阿孃說的。
美人當前,又有香氛助興,這樣還能保持君子之風,那些庸脂俗粉就更不會入他眼了。
可另一方面,她又開始犯愁,他這麼堅守原則,可怎麼是好。
那邊的事情可不能再拖了,得儘快讓阿孃轉移心思才行。
顧氏斜眼看探頭探腦的女兒,道:“我叫芸心,你怎麼來了?”
“我正好出來,聽見了就過來問問,哥哥那邊怎麼定的?”
林琪極快轉移話題。
顧氏鎖起眉頭,道:“還沒定。胡先生想讓那兩個小童施針,我不放心,還是等等再說吧。”
“就是,”林琪點頭,極爲贊同。
“那兩個才那麼點大,別說穴位了,就是醫理也未必精通。福州離這兒這麼遠,萬一要是扎壞了,那哥哥那腿,可就……”
林琪拉長調子,見阿孃的臉色有些變了,才道:“哥哥文采那麼好,可不能馬虎了。”
顧氏立刻點頭。
她兒子可是解元,考個進士還不是輕鬆?
萬不能讓腿疾給耽擱了。
顧氏打定主意,晚些時候去小院時,便跟胡先生據理力爭。
不想胡先生竟然改了主意。
也不堅持回福州治療,轉而要求顧氏不要經常過來。
理由,林珵每天清晨除了鍼灸之外,餘下的時間還要按摩,還要藥浴。
這些都是要除了衣衫進行,而顧氏是女眷,在這裡不方便。
顧氏不是個能言善辯的,在對付胡先生的歪理上,並不擅長,只能搬出親孃理論,奈何胡先生搬出男女大防的規矩,硬是把顧氏說得掩面敗退。
江嬤嬤深思的看了眼胡先生。
她早前服侍過崔硒一些時候,對胡先生還是知道一些的。
要說叛經離道,他爲最,誰講究規矩也輪不到他。
胡先生抓着鬍子,也很苦悶。
他一個醫者幹嘛還要操心這些亂七八糟的,他一甩袖子,進屋給冒牌貨扎針去了。
顧氏氣惱的嘀咕幾句,到底不敢惹胡先生不滿。
回到自己的一畝三分第,她還兀自氣哼。
傍晚,韓遠之讓人去榮禧堂告罪,他被官家點名,即刻護送大皇子去湖北路,不能陪老太君過重陽佳節。
韓老天君說公事要緊,節什麼時候過都一樣,又讓顧氏趕緊幫着準備東西,依着慣例,便是即刻也要點將攏兵,人齊了才能出發,只要動作快,送些東西還是來得及的。
顧氏忙回去張羅行李,又讓黃嬤嬤多帶着醬菜醃鮓一類不易壞的。
另一邊老太君也讓於嬤嬤備些冬天的狐裘大氅,送去聽濤閣,讓顧氏一併送去。
其他人見老太君這般,也都意思的送些東西,一番忙碌之下,沒有人注意,有婆子進了伍氏的房裡,又極快出去。
當晚,一個小小通房悄無聲息的開了臉。
九月重陽,各家女眷相約登高。
顧氏心裡牽掛兒子,謝絕平氏邀約,去小院陪兒子過節。
不想被胡先生擋駕。
顧氏不好跟他硬頂,便留下東西,去後院跟陶氏說了會兒話,便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