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程公子,”昔日的情景在眼前歷歷在目,林琪半垂着眼,屈膝行禮,將她的痛恨厭惡通通遮掩起來。
程豫章上前一步,伸手要扶。
林琪卻連一絲衣料都不想被他的氣息沾染上,甚至於這裡的空氣突然讓她不能呼吸,林琪後退半步,一刻也不能等的轉過身跟顧老夫人告退。
顧老夫人久不見長孫,想跟他多說會兒話,一時也沒有注意林琪的異樣,放了她回去。
林琪行了個禮,轉身出去,沒留意身後程豫章若有所思的目光和崔硒略微蹙眉的神情。
疾步出了福壽堂,林琪虛軟的扶着一旁的瘦石,手指發顫的搭在丹霞肩頭,道:“扶我去前面歇一會兒。”
丹霞見林琪小臉煞白,額角隱帶汗意,有些吃驚。
“姑娘,你這是怎麼了?”
林琪搖搖頭,待到坐在沁涼的竹椅上,林琪乏力的靠在黃褐色的竹柱上,看着庭外綻放到荼蘼的各色花卉,呢喃道:“他怎麼會來這兒?”
丹霞正吩咐園中的小丫鬟去芝蘭院拿水和軟墊過來,聽見林琪低語,她轉回身來道:“姑娘說什麼?”
林琪搖搖頭,腦中忍不住回想起那段並不美好的記憶。
在威遠伯府裡的日子,她過得十分壓抑,突然出現的程豫章文采出衆,她因爲哥哥的緣故,對富有才學的人格外高看,便對他親近幾分。
閒坐亭間,坐看落花時,程豫章跟她說起過病重早逝的母親,幼年時艱難困苦的生活和學堂裡孩子們對他的奚落嘲弄。
林琪還記得那時他握着自己的手,以感恩的心情說,多賴得林先生的資助,他才能夠潛心攻讀,若沒有先生的薦書,他不可能被書院錄取,即便有幸進入,也不會得到山長的栽培,更不會因此被送到國子監求學,他有今天的成就都是林先生的功勞,他便是肝腦塗地也無法報之萬一。
那時的她十分感動,可現在想來,不過程豫章的信口胡說,爲得是想讓她送些心房,從而達到他想要的目的。。
最初的情緒過後,林琪逐漸平靜下來,雖然腦子還有些亂,但她的心已對他不再有任何波動,只餘厭惡還遲遲揮之不去。
遠處傳來凌亂的腳步聲,林琪側耳聽了片刻,察覺這腳步聲有些沉重,與時常穿梭與花間林蔭的丫鬟們的輕盈有所不同。
林琪這時臉色還沒恢復,不想被人看見,趕忙拉着丹霞急匆匆下了石階,躲在不遠的瘦石後。
腳步聲越來越近,林琪微微擡頭,從瘦石空隙往外看,只見兩個頭戴逍遙巾,身着寬袖錦袍的男子疾步走過。
林琪早前跟顧博寧相處比較多,一眼就看出身着黛藍色印寶相花紋長袍的是三舅顧博寧,至於旁邊那身月白色隱帶松竹暗紋,行走間隱帶飄逸灑脫之意的,自然是二舅顧博文了。
林琪一直等到兩人走遠,才從瘦石後走出。打定主意。
不管曾經的程豫章是否有來過顧家,不論他與林父交情有多深厚,與她而言,都已經是過去的事,從前她能在他腳踏兩船時斷然捨棄,而今更是如此,且她此刻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對她來說只是萍水之緣的過客。
林琪自認已經放下,只要他不來招惹她,她便當做從未認識過這人。
回到小跨院,林琪一頭鑽進香房,將早前炮製好的沉水香研磨成粉,把琥珀碾成極細的份,混着幾片新鮮的薄荷葉,和其他幾位香料揉捏到一起,製成小拇指大小的塔型。
太陽逐漸爬高,林琪將托盤放到遠離槅扇的角落,揉着肩膀從香房出來。
丹霞正帶着白梅和豆蔻在門口做針線,見到林琪,趕忙上前,道:“姑娘,太太打發了雨潤過來,說今天中午吃竹蕈餶飿和石榴花湯餅,問您什麼時候過去。”
林琪腳步一僵,轉頭看庭院裡長得枝葉茂盛的石榴樹,所答非所問的道:“那花可是從這兒摘的?”
丹霞點點頭,林琪皺了皺臉,嘀咕道:“這下又少了好些石榴。”
丹霞笑道:“放心吧姑娘,我叮囑了雨潤,都是間着摘的,這樣石榴纔會長得更好,到了秋天保管能結出又大又甜的石榴。”
林琪眨了下眼,不好意思的笑了下,看了眼想笑又不敢笑的白梅和豆蔻,回了屋。
黃嬤嬤找出一身乾淨衣服,給林琪換上,雪姣抱着一蓬荷花走了進來。
“姑娘,您看這花開得多好,花苞打得也多,只一捧就夠做荷花細餅了,”雪姣撥拉着花瓣,喜滋滋的道。
林琪轉頭,不等開口,就聽黃嬤嬤訓道:“別家小娘子跟前的,都知道把花擺在瓶子裡,既可賞心悅目又能滿室生香,你可倒好,就想着辣手摧花,還攛掇姑娘和你一起。”
雪姣憋着嘴,烏黑的眼睛滴溜溜的轉。
芝蘭院裡,論手藝黃嬤嬤最好,雪姣要想吃到清甜美味的荷花餅,還非得黃嬤嬤出手不可,耳聽得黃嬤嬤招呼丹霞去後罩房裡拿插瓶,她那張俏麗活潑的小臉頓時垮了下來。
林琪佯作沒有看見,待到出了小跨院,林琪纔對耷拉着腦袋的雪姣道:“荷花塘那般大,你若想吃,再去摘了便是,嬤嬤總不會都插進瓶子裡。”
雪姣裂了嘴笑:“那我待會兒多摘些回來,”說完,又狗腿的湊到林琪跟前,央求:“姑娘你跟嬤嬤說說,咱們晚上就吃這個吧。”
丹霞不忍直視的撇過眼,毫不留情的潑冷水,“嬤嬤上午泡了糯米,還剝了好些核桃仁,據說要做鮮筍小餃和核桃桂糖糕呢。”
雪姣舔了舔嘴脣,兩眼遊離。
鮮筍小餃味道鮮美,核桃桂糖糕滋味香甜,可是荷花細餅也很好吃,捲上些清爽的小菜,再抹上酸甜的玫瑰滷,那滋味真是給個神仙也不換。
怎麼辦,她幾樣都想吃。
林琪見她爲難的眉頭都皺了起來,忍不住噴笑。
“鮮筍可是很難得的,要不是昨晚那場小雨,咱們還沒這口福呢,”帶着某種惡趣味,林琪故意逗她。
果然雪姣聽完便下了決心,不再提荷花細餅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