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冷月高懸,血光盈天,騎着銀白玉蘭白龍駒的燕王魏脩綸,紫色戰袍在寒風中獵獵作響,他眉目如霜,眸色冰寒,再配上一身銀色戰甲,恍若不敗戰神降世,讓人打心底裡就生出低至塵埃的念頭,瞬時將現場的氣氛推到了一個極高點,興奮、激動,壓抑、沉重,善惡私慾和生死在其間掙扎。這是永安二十二年六月二十六日,天朝京城裡腥風血雨,各路兵馬激戰混戰,在這權力慾望互相傾軋的的激烈戰場上,瑞王首當其衝,在燕王的巧取強攻下潰不成軍;南衙府十二衛軍已被燕王和定山王、北衙禁軍等擊潰了三分之一的兵力,還剩一些要麼不戰而降,要麼就隨着南衙府左將軍蔣子和逃出了京城。
所以如果嬴寶扇沒有被晉王挾持的話,燕王將取得今夜之戰的完勝。
此刻的他又怒又恐,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產生讓自己的面具暗衛隊從此在人間消失的想法。爲何他一個轉身,寶扇就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晉王是如何接近她的?
“魏珅麟,你看看你這樣子,我該怎麼說你好呢?呵呵——還是別圖費力氣了,如果你放下劍來的話,看在兄弟一場的份兒上,小弟我或許會留你一命?”燕王騎馬穿過了重重人羣,和定山王並肩而立,看着對面的晉王,臉上依然是一貫的輕鬆快意,大有諧謔嘲弄晉王的意思。
雖然手中有嬴寶扇這張王牌,可選擇權畢竟在對方手中,現在他孤身一人身處這重重包圍,如果稍不注意,就可能會被地方鑽了空子——如此想着,晉王越是提醒自己鎮定卻越是鎮定不下來,尤其是燕王那雙尖利如刀的目光,幾乎要凌遲了他一般,偏偏嘴角還帶着那樣不服衆生的笑容,讓人只是看看就覺得遍體生寒!
“那麼,請問你是放了瑞王,還是將他大卸八塊了?”晉王問道。也許他不明白燕王的心機城府,卻知道他的殘忍暴戾,就不難想出瑞王的下場,如果——假如嬴寶扇做了那歷史上那些薄命紅顏,那將要迎接自己的豈不是比瑞王還要悽慘的下場?
“你很懂我,哼!不錯,本王確實將他大卸八塊了,還命人拿去喂狗了,不知道那些狗會不會嫌棄?”燕王笑着說道。
瑞王再大逆不道,畢竟是皇室子嗣,大卸八塊如此酷刑已然過分,還拿去喂狗,現在又當衆用這麼大的聲音喊出來,燕王這是置皇家顏面於何處?燕王府前那些皇親貴戚,高官顯貴紛紛面露驚懼之色,尤其是太后,險些就暈了過去!
“這燕王,着實心狠手辣,冷血無情的很!”
“沒有皇帝旨意就私自處置皇帝子嗣,燕王這實在是——”人羣中悄悄議論開了,不過也只是竊竊私語而已,因爲誰也不想要在這當頭惹到這位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晉王確實被燕王的言語和氣勢完全給震住了,加上燕王似乎毫不擔心嬴寶扇的安危,自己這一顆棋子的作用似乎並沒有預想中那麼大?
晉王內心的驚懼惶恐開始如夏日藤蔓般瘋狂的生長着,漸漸佔據了他整個的身心,這下可真是狗急了跳牆的狀態,怒聲吼道:“魏脩綸,你不是人!我要讓你悔責一輩子!”
燕王原本想要和晉王打心理戰,卻沒料到魏珅麟如此脆弱不堪,一擊擊潰,然而看到他那正在緊緊抓劍的動作時,燕王
大驚,連話都喊不出來了!
腦海中閃過萬千種想法,卻沒有一種可以付諸行動。也許他不該那麼自負,以爲還可以等等羞辱夠了晉王再擇機下手,可惜他高估了晉王的心理能力,現在最好的辦法還是安撫住晉王——寶扇絕不可以出事!
“住手!”在晉王開口之前,一聲尖利的聲音劃破死寂一般的長空,那是阮潮鳶的聲音,那樣石破天驚的聲音將魏珅麟也震得一怔,她趁機飛快的說道,“一年前冬獵那夜上林苑小樹林裡,一共三十五支箭,晉王殿下好狠心一支一支拔出來——一支一支——”聲音和身子都在不自主的哆嗦,回想起來,仍是徹骨的痛,只因那種生不如死的痛楚早已浸入靈魂!
魏珅麟完全被她給唬住了,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還有第二個人知道?即算是和他一起的阮霧汐也不會知道自己射了多少箭,而且自己拔箭時阮霧汐已走!那個時候,寶扇縣主好像正在北境邊疆吧,聽說寶扇縣主好像就是那夜醒過來的——總覺得,寶扇縣主身上有着一種令人熟悉的感覺,這——他不敢想下去了,而且也沒有機會再想了,就在他苦思不解的那一瞬,一支金箭破空而來,急速而準確的射中了他心臟所在的位置!
手想要動一下,即使死也要美人伴,可胸口撕心裂肺的疼痛讓他全身癱軟、手腳無力,整個人往地上倒去。
“我就是阮潮鳶。”這是他臨死前,聽到的最後的聲音,她的笑容,那樣傾世傾城的笑容,竟成了他最後的送葬——不甘心,不甘心!拼勁餘力伸出一隻手來,卻只抓到了一縷縷的空氣!
她笑着對這個再三陷害自己的男子說道,聲音細弱遊絲,輕如飛羽,內心卻在魏珅麟倒在地上時涌上了一股強烈的快感!
雖然有一種大仇得報的釋然,卻並沒有她預想中那樣的喜悅。魏珅麟的死,意味着她從此將和阮家庶女的身份徹底告別,做一個真正的寶扇縣主——不,應該是燕王妃!
“不——珅麟!珅麟——珅麟……”皇后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發瘋似的衝了過來,將死不瞑目的晉王抱在懷中,痛哭起來!
潮鳶看了一眼痛哭流涕的皇后,不禁爲她感到難過。太子哥哥已經被遣往帝陵守陵去了,最疼愛的兒子又死在面前,作爲一個母親,怎能不傷痛欲絕?
雖然很想要去安慰安慰她,但她皇后此時肯定恨透了自己和燕王,於是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看向了站在幾丈遠外的定山王和燕王,他們接觸到了自己的目光後,同時露出了微微笑意,紛紛不自覺的朝前邁了半步,潮鳶也朝着他們快步走了過去。
燕王的心一直都在急促的顫動着,由最初的恐懼到現在的激動,他的雙臂無意識的輕輕展開了,就等着寶扇“投懷送抱”,卻不料寶扇似乎故意打算戲弄他一般,走至離他還有四步遠的距離突然向他側方轉彎,徑直撲向了定山王,相當親暱的喊了一聲“爹”!
從定山王的角度,一開始也以爲女兒是要直奔燕王的,心中難免非常失落,卻不得不拼命的自我安慰;所以這一個意想不到的擁抱,讓他既驚訝又感動:沒想到女兒即使出嫁了,在她心中依然如此依戀自己這個父親!
“扇兒,沒事了,讓你受苦了!”定山王溫柔
的說道。
“是扇兒不孝,令父親您擔心了!”
這邊父女倆在互訴衷腸,燕王只好暫時指揮清理現場,安撫和送離客人。
一切彷彿趨於平靜,太后內心裡卻倍感不安,老人家身子骨本就不好,接連兩個皇孫沒了,皇后又在那裡哭的昏天暗地,她也感到身乏頭昏,在燕王的護送下起駕回宮。
燕王府終於漸漸平靜下來,被定山王問及她是如何落到晉王手中的,潮鳶這才忽然想起呼延香的事情來,便急求定山王派人去追呼延香。
“扇兒勿擔心,父親這就派人去追,你也累了一天了,乖,快去歇息。”定山王說道。
有了父親的允諾,潮鳶心中安定,便乖乖回府,走至府門前,回首一望,定山王剛好翻上馬背,正眉目慈祥的看着她,心中突然一熱,眼中漸漸浸潤了幾許溼意。
她忽然記起了自己的親孃。白氏的身子本就羸弱不堪,幾乎是憑着意念而活,自阮府出事、阮太師被髮配邊疆之後,她更是以湯藥度日。
她是極希望孃親能夠睹見自己的幸福,卻終不能如願。也不知她現在遊雲山怎麼樣了?
人說春宵一刻值千金,這一夜,卻是阮潮鳶一個人的新婚夜,燕王送太后回宮之後就沒有回來,也不知是否宮中發生了什麼事情?又或許是寧遠帝病情加重?
昏昏不欲醒,卻被若安給搖醒了。看着一臉難過的若安,潮鳶猛然一驚,迅速的從牀上坐起,一把抓住她着急的問道:“怎麼了,燕王他怎麼了?”
若安反而被她這樣的架勢給嚇怔住了,潮鳶見她呆住,心中更加緊張,急忙搖她道:“你倒是說話啊,出什麼事了?”
“小姐——是遊雲山那位白夫人快不行了,妙青師太遣小尼姑來問小姐——”
潮鳶感到自己腦袋一陣眩暈,若不是她意志堅定,勉勵支撐,恐已暈了過去!
“快幫我準備,我要去遊雲山!”
快馬加鞭,一路直奔遊雲山。潮鳶心急如燎,若安卻比她更加擔驚受怕,小姐畢竟是有身子的人了,卻毫不顧自己的勸阻騎馬狂奔,這即使萬幸不出事,若是被燕王知道了——那出事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小姐當心身子啊,小心動了胎氣!”
潮鳶卻根本都未曾聽到,她滿腦子都是孃親,哪裡還聽得進若安的話?
跳下馬,她飛奔至屋,一把推開了李大夫,撲到了白氏的牀前,眼淚就“啪啪”的流了下來,痛心的哭道:“孃親——”
“鳶兒,鳶兒——鳶兒回來了——”病入膏肓的白氏,聽到這一聲“孃親”,努力的睜開眼,只看到一個恍恍惚惚的影子,宛若女兒的模樣,眼角頓時流出了渾濁的淚水,“鳶兒來了,來接娘了——”
“不會的,不會的,您不會死的!”潮鳶激動的惶然喊道,已經是神志不太清醒的了,一臉驚慌失措的看向李大夫,緊緊地攥住他的雙臂,“李大夫,您醫術高明,一定可以治好她的對嗎?您一定行的對吧?”
看着寶扇縣主如此殷切懇求的目光,李大夫感到了沉重,雖然不想要再打擊這樣善良的寶扇縣主,卻不得不說實話:“縣主,生死由命,切勿強求;老夫也盡力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