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蘇見周圍人盯着自己的姐姐看傻了眼,心裡別提有多得意了,不過臉上保持着一份淡漠。同樣是簡樸的儒裝,穿在他小小的身上卻多了出一份氣質,側露出郡王世子的貴氣風範。
阮家的幾個小少爺一眼就看到了雪蘇,見他身旁站着一位漂亮仙女,嘴裡已經驚得可以塞下一個雞蛋了。
潮鳶蓋着斗篷帽子,一張臉蛋顯得嬌小美麗,不經意間,她看了對面一眼便匆匆轉向別處。
雪蘇詫異,感覺到姐姐突然握緊了他的手。
阮蕭幾日前患了疾疢,被迫告假在家養病,今日好了便要回宮應卯,也順道送三位小弟上學,不想碰巧讓他遇上了嬴家的馬車。
眼前的姑娘芳澤無加,鉛華弗御,仿若天仙神女。他原以爲自己的妹妹霧汐已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可是今日一看,亦不得不感慨,這位姑娘的容貌,只是單單一瞥,就足以堪稱絕世了。
嬴略擋住他視線,面色冷然,目如冰霜盯着他,若是一般人,見到這樣的眼神只怕要嚇傻了。
阮蕭眼皮一動,回了對方一記微笑,便俯身對三位小弟道:“爲兄要趕時入宮,你們自己進去便好,不要再給夫子添麻煩了。”
平日阮蕭住在侍郎府內,很少回到太師府,家裡人都與他少有接觸,又因他是大夫人的兒子,所以小小少爺與小小小姐們對這位大哥都心存敬怕。於是三位小少爺頭如搗蒜,弱弱的應了一聲。
臨走時阮蕭又若有似無的看了嬴家人一眼,深邃的目光中凝結了黑騎鐵衛和身着藍色斗篷的身影,默聲微笑,心中已給那位姑娘的身份下了定論。
聽到馬車聲遠去,潮鳶握着雪蘇的手也鬆了。
阮家嫡子阮蕭,位居正三品吏部左侍郎,在天朝絕對算得是上年輕有爲。當初阮霧汐有機會親近魏珅麟,絕對少不了阮蕭的幫忙。她不知道這位大哥心裡對她是怎樣的評價,但就着他是阮霧汐同胞兄長的身份,日後他們絕不會成爲朋友。
“姐姐,送我進學堂了。”雪蘇又見她發愣,遂拉了拉她的斗篷。
想起自己方纔出神時也許捏疼了他,潮鳶懊惱,蹲下身子給他呵呵手,眸光溫柔得簡直要把人給融化了。阮家小子們六目直瞪,看着眼前的仙女,又想到了他們的大姐阮霧汐,不禁心生羨慕。
“嬴老大,她是誰呀?”阮小七是家中老幺,年紀只比雪蘇小上半歲,面容也生得靈氣可愛,在阮家一衆少爺小姐中,他的性子難得保持着一份純真。也因他以前在家中一直被哥哥欺負,所以在雪蘇收拾了阮家兄弟以後,他便一直把雪蘇視作老大,即便後來捱了兄
長們的揍,他還是把雪蘇當作自己最好的朋友。
潮鳶看着阮小七的臉,又想起了二姨娘刻薄的嘴臉,心中感慨,沒想到她也能養出這樣好的孩子。可惜,阮小七若是一直跟在她身邊,恐怕幾年之後也要變質了。
雪蘇在外的脾性十分溫和,不像在家裡那般淘氣,這點彥嵐深有體會,這小傢伙是明裡一套背裡一套。現他與阮小七對話,舉止表現文雅,令阮小七對他更加崇拜,“小七,這是我姐姐寶扇,漂亮吧?等我長大了,可是要嫁給我做娘子的。”
雪蘇的一句話差點笑壞了旁人的肚子。經過彥嵐的提醒,潮鳶可不再認爲這孩子是真的懵懂,但是一見阮小七在旁眼巴巴的羨慕着,只能無奈笑笑,就隨他胡謅一次吧。這小傢伙,是要建立他“老大”的威信呢。
“別聽他胡說,哪有人娶自己姐姐做媳婦的?上次我跟二姐說長大要娶她,她還罵我是笨蛋癩蛤蟆呢!”
阮小五的一句話讓潮鳶感到意外,阮霧汐對自己的言談舉止要求頗高,在人前都會保持一貫的溫柔嫺雅,也正因這點她才受到許多世家公子的追捧。沒想到在私下竟與小孩子一般計較,連粗言穢語都吐出來了。
阮小四站在那邊不動,他現在八歲,心智都比這幾位小少爺成熟,理應比他們更懂事些,卻眼露不屑,啐了一句什麼話,便往學堂方向走去。雖然聲小,卻讓潮鳶聽見了,他罵“一幫蠢貨”。不禁苦笑,這就是阮家的將來啊。
之後他們去了學堂,潮鳶也順道檢閱了雪蘇的功課,這孩子天資聰穎,連先生也誇他是個奇才,只要好生栽培,日後必有一番作爲。
看着雪蘇被小夥伴們圍住,都在與他打聽“仙女”的事兒,心中明明得意得緊,卻還要扮出一副老成的模樣,不驕不躁,這樣瞧去還真像縮小了的定山王。
她彎了彎脣,這孩子不一般,明明還是個小奶娃,心思卻比同齡人要來得縝密,如今便懂得喜怒不形於色了。儘管知道他是刻意維護自己郡王世子的威嚴,但顧忌着這麼多東西,對他來說是件好事嗎?
可是阮小四方纔的神情又一次浮現在她眼前。
她垂下眼睫,或許雪蘇是對的,他若不堅強,將來又如何能成爲另一位叱吒風雲的定山王?
直至待了一炷香後,潮鳶便離開了書院。若安問了她接下來的行程。
她暫時不想回府,因爲心中一直惦念着一個人,“聽說附近郊外有座遠近聞名的桃花觀,道觀後山種的桃花林延綿幾裡,一到春深便是桃夭李豔蝶鵲花香之景……”
桃花觀內,一間簡陋的廂房。“大夫,她
怎麼樣了?”一個丫鬟探頭探腦的問道。
“面色慘白,氣弱體虛,加上食量日漸減少……再這樣下去,即便是太上老君來了也回天乏術,你們還是另請高明吧。”大夫無奈,他給這位夫人診治不下十次,每次來時,她都比上次更虛弱,而且診金也是越拿越少,即便他不是爲診金,可是這樣難纏的病人,有哪個大夫想醫?
丫鬟目光復雜,瞧了一眼牀上的婦人,圓目一轉,立即往門外跑去。
“小姑娘你去哪?老夫的藥錢還沒給呢!還是你不想給你家夫人開藥了?”大夫一看,匆匆提了藥箱就追了出去。
簡樸陳舊的屋子裡只剩下一人,婦人閉着眼,昔日姣好的面容,如今只剩下一張枯槁瘦怯的臉。
她好不容易離開了那座是非大宅,身心得以修養,然一年前,女兒突然死去的消息把她打入了深淵。她渾噩捱過了一年,不記得自己究竟是如何度過的,但是今日,總算是讓她捱到了幽明邊緣,也許再過不久,她就能見到女兒了。
“白夫人!”年輕的師太驀然闖進門來,方見白夫人的婢女揹着包袱跑出山門,她便隱約覺得事情不妙,於是叫人把婢女攔下後便匆匆趕來這裡。
才幾日不見,白夫人又虛弱了不少。妙青坐到牀沿,溫切安撫道:“夫人念女心切,貧道能理解,但是你也不能終日如此呀。”
白氏沒有回話,心中只求老天能快些成全她,把她送到女兒身邊,這樣她們母女二人便再也不用分開了。
“太上忘情,並非無情,忘情是寂焉不動情,若遺忘之者。”妙青嘆息,“太師寡情薄意,你心中仍對他有情,無法恨,貧道更不可勸你恨,只望你珍重自己。潮鳶若在,她定也不想見到你這般模樣。”
白氏動了一下蒼白的脣,恍恍睜眼,似是看着房樑卻眼神空洞,“正如你所言,‘太上忘情,並非無情’,而我忘情,乃欲無情。如此,又如何能做到‘若遺忘之者’?師太,你說你理解我,你又何曾嘗過世間情苦?”
“貧道自幼學道,唯一參不透的也是情苦,自與你相識,倒有些瞭解這情苦的滋味。既不能忘,又何須求死?貧道相信你終有忘情的一日。既學不會‘太上忘情’,你便學佛道‘六根清淨’,貧道也略參佛道,等你看破紅塵,也不必再受情苦了。”
“看破紅塵,不受情苦……難!”兩行清淚順着白氏的眼角留下,最終滲入她的凌亂鬢髮中。
屋外是春風化雨,濺起了淅瀝的雨聲。沿窗擺放的白瓷瓶裡插着兩枝失色的桃花,枯萎的花瓣搖搖欲墜,最終還是被春風捲走飄向了窗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