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一併迎了出去,到了前廳,爹和孃親已擷了衆家人以及親眷候在了大門口,先前還熱鬧的人羣一下子安靜了下來,皆是等候着太子的到來。
我往前走了幾步,在靠近門口的地方停了下來,擡眼看向外頭,正對着大門,停着一輛木質儀車,硃紅色的車身,周圍四角皆垂掛着流蘇墜子,車頂端鑲嵌着紅綠相間的珠寶,在日光的照耀下光彩奪目,雍容華貴。
復見車簾被隨行的內監挑起,爾後一抹修長的身影便是從裡頭探了出來。
他施施然自車攆內下了來,爾後順了順衣襬,方纔轉了身來。我凝視着那張陌生又帶着幾分熟悉的臉面,一時看呆了。太子和我想象中有些許不一樣,依着從前青煙的描述,那樣一個菩薩心腸的人許是該長的很柔和的,又或者是帶了些同安景塵一樣的陰柔美,可是他那五官分明的臉面卻略顯削瘦,甚至帶着幾分病態的蒼白,雖面上眼角皆是掛着淡淡從容的笑意,可不知爲何,我總覺得涼意襲來。
太子的臉面自也是極好的,安氏族人的基因很不錯,每一個安氏子孫都不會醜到哪去。他如今的年紀大約也有了十五六歲,身量修長,目測也該有了一米七八的樣子,在這些孩子當中,已經算是個小大人了。加之與生俱來的皇子氣度,不由叫人敬畏。
只是,基於我而言,他是陌生的,在這我自己能控制自己心智的夢裡,我見到了本來早已經死掉的人,這種感覺很微妙,以至於我都覺得渾身止不住戰慄。然憶起青煙所說,太子待人是極親切和暖的,從不擺太子的架子,是難得與民同樂的人,心下也稍稍放鬆了一些。
“恭迎太子殿下。”父親已上前問安,連帶着衆人亦是跪下請安。太子面上依舊是淡淡的笑顏,令衆人起身。
“舅父不必多禮,今日我並非以太子的身份來此,大家不必拘束,痛快的熱鬧熱鬧纔是呢。”罷了,朝人羣裡望了望,復又道,“羽歌妹妹呢?今日是她的生辰,怎不見她人?見我來了,也不出來迎接迎接。”
太子說話不緩不急,言語間滿含笑意,其實他的聲音很好硬,如沐春風般帶着些許暖意,聽在耳裡,宛若被風拂過一般舒心。
父親忙朝周遭看了看,總算是瞧見了躲在後方的‘蘇羽歌’,便忙招呼了她上前。
‘蘇羽歌’倒是比起方纔乖了許多,大方的行禮道:“參見太子殿下。”
太子伸手扶起了她,笑道:“你怎也與我客氣起來了?今日是你的生辰,你最大,故不必行此大禮。我因走的匆忙,也未來得及準備賀禮,只從我殿中帶了些好玩的東西來送你……來人吶,將禮物都搬進來吧。”
說畢,早有內侍搬了一大堆的東西入了門,‘蘇羽歌’擡頭看向太子,咯咯笑道:“還是太子哥哥最好,走,我們進去說話。”
這話才落,她上前一把握了太子的手,毫無顧忌的拉着他往裡去,父親面色一冷,忙着道:“羽歌,休得無禮。”
那邊太子卻是很樂意如此,朝了父親擺了擺手,笑道:“無礙,舅父就隨她吧。”
父親這才拱着身子應下。
我因一心掛在太子身上,倒是忽略了其它人。眼見太子跟隨‘蘇羽歌’往榮恩堂去,其他幾人亦是笑着一併往裡去,只餘了安景涼落在最後方。他眯着眼緊盯着太子的背影,雙脣緊抿,面色冷峻,不知在想些什麼,直至他們拐過了長廊,消失在拐角處,他方纔低了眉,輕嘆一口氣,爾後擡步跟了前去。
我皺眉看着他的背影,總覺得有些許奇怪,到底安景涼同太子之間發生了什麼?他爲何會用那樣的眼神去看太子?他發現了什麼嗎?難道太子並不如表面所見的那般溫文爾雅、心慈仁善?
忖度之間,已沒了安景涼的身影,我環顧了下週遭,衆人來來往往,不管是賓客也好,僕人也罷,皆是滿面春風,看來今日倒果真是個良辰吉日
。
父親和孃親已張羅着去前廳迎接賓客,此時榮恩堂內怕只有他們幾人了。
我一回神,忙加快步子,往榮恩堂去。
才至門口,便聽裡頭傳來陣陣笑聲,看來氣氛還算不錯。
我倚靠在門口,朝內望去,太子坐在中央的檀木椅上,也不知方纔是聽了什麼笑話,直叫他笑的停不下來,他努力忍住笑,爾後指着‘蘇羽歌’道:“你這鬼精靈,幾日不見,越發調皮了,竟也拿着我取樂,看我怎麼收拾你。”
‘蘇羽歌’卻也不怕,朝他吐了吐舌頭,爾後挨着安悠然坐着,抱着安悠然的臂膀,道:“我說一個笑話讓大家開心開心,太子哥哥怎麼反倒說我不好了,那……我以後不說也就是了。只是,今日太子哥哥難得來府上,定要陪我們多玩會再回宮才行,別又如上次一般,纔來就走,那可就太掃興了。”
“是啊是啊,難得藉着妹妹生日的由頭出了宮,我可不想立馬就回去,我定要在相府住兩日才罷。”安悠然許是整日被關在宮中實在是憋壞了,說完這話,擡着期許的面孔朝太子看去。
“這可如何使得?你若今夜不回去,母后那我可沒法交代。”太子停了笑,搖了搖頭,顯然是不準備答應安悠然,後者一聽這話,嘟着嘴看向一旁站着的安景逸,懇求道,“二哥哥,你也幫我說句話嘛,你看,今日她們都在,本想要大家一起玩個痛快的,如何能就這樣回宮呢?我不嘛,我不回去,要是母后責罰,我之後回去再領便是了。”
安景逸噗嗤一笑,“也罷了,她啊整日在宮中也是憋壞了,殿下就準了她吧,回頭跟母后說一聲便是了,只是……”他轉而朝向安悠然,復又道,“只是明日可必須得回宮才行,你若想念她們幾個,不妨稟了母后,隨時讓她們入宮陪你不是更好。”
“好啊好啊,這個主意好,羽歌,你說是不是?”安悠然欣喜若狂,忙朝了‘蘇羽歌’道。
‘蘇羽歌’還未來得及回答,太子便是無奈一嘆,道:“罷了罷了,你們愛怎麼玩就怎麼玩吧,今日是羽歌妹妹生辰,大家也該盡興樂一樂纔是。”
“正是呢。”沈蓉在旁柔聲道,“今日天氣也不錯,不如午後咱們一起去遊湖吟詩如何?”
沈蓉是出自書香門第,自小琴棋書畫無所不通,同杜涵月都是錦城有名的才女,即便如今還只是個八九歲光景的孩子,然卻也已經飽腹詩書,文采灼灼。
只是對於‘蘇羽歌’來說,顯然這樣附庸風雅的事情實在是有些無趣。
果見她嘟了嘟嘴,不樂道:“你們幾個,都是作詩繪畫無所不通,百里頭挑不出一個的才子佳人,偏我不愛那些詩詞歌賦,吟詩作畫這般風雅之事我又哪裡能附庸的上,免了罷免了罷。”
“唉,妹妹這話可不通,你若再不好好習學習學詩詞女紅之類,只曉得種花種草舞刀弄劍的,看你以後長大了誰還敢娶你。”安景逸哈哈一笑,口無遮攔的一股腦說了出來。
衆人聞此,皆是忍不住笑起來,只餘了‘蘇羽歌’一人臉面燒的緋紅,眼眸流轉全在安景涼身上,然那人,卻安安靜靜的坐在一側,有一下沒一下的喝着茶水,仿若魂魄離了神,不知神遊去了何處,旁人再多的紛雜也影響不了他半分。
“哼,好哥哥,沒事了總來調侃我,從今兒起,我可不放過你。”說罷,起身撲向安景逸,安景逸靈巧的逃了開來,笑的前俯後仰,嘴巴依舊不饒人,“大家快瞧瞧,她這個樣子,可還有女孩子的溫柔沒有?這錦城的王公貴族不少,大家仔細想想,誰能降得住她啊?”
“好你個二哥哥,如今卻是越發狠了!”‘蘇羽歌’氣的直跺腳,只是她小小的身子哪裡追的上安景逸,真真是氣的眼眸直瞪,眼見貪不了便宜,便也不追了,只委屈的到了太子跟前,嘟囔道,“太子哥哥可都聽見了,二哥哥笑話我,你可要替我出氣才行。
”
太子寵溺的看着她,撫了撫她的腦袋,笑道:“好好好,等回宮了太子哥哥定替你好好教訓他……”
“好啦,快些坐下,正經的,好好想想咱們今天該玩些什麼呢?”安悠然拉了‘蘇羽歌’坐下,掩了嘴笑着問道。
“我倒是想起一個地方來,宛如人間仙境,若不大家一起去那走走吧。”安景逸一拍腦袋說道。
衆人齊問是何處,他便笑道:“乃我前不久出宮之時發現的,就在城中東南方向,靠近朧月庵,有一座山,山澗溪水清澈,鳥語花香,如今這個季節,半山腰山花容竟開,想必定是美不勝收。”
“如何,我竟不知那邊還有一座山呢?”‘蘇羽歌’皺了皺眉,歪着頭道。
“你又沒有出過遠門,哪裡又知道了。”沈蓉輕笑着接道,“只是聽二皇子這樣說來,就已經能想象到是一副怎樣的美景了,我倒是很期待呢,不如,咱們就一起去吧。”
杜涵月聽聞,輕唔了一聲,點了點頭。
安悠然一拍手,“好好好,我贊成。”
將期待的目光投向太子,太子嘴角一揚,起身道,“既是二弟發現的好地方,想必也不差,那等午後我們便啓程去那吧,只是晚間可趕得回來?”
“不用很晚,這邊過去半個時辰都不用。”安景逸擺了擺手,爾後復又想起一直沉默不言的安景涼,便是走至他面前,推了推他的手,道,“四弟也一起去哦。”
安景涼擡眼看了看衆人,只輕點了點頭,算是應了。
眼眸一轉,看向太子,此時他的目光正落在安景涼身上,雖依舊掛着淡淡的笑容,然眉眼之間卻多了幾分深沉,我來回瞧了他們一眼,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只是這個問題還來不及我多想,外頭便有人來傳話,說是宴席要開始了,還請他們幾個前去。
如此,方纔止了話題,幾人嘻嘻鬧鬧的往前廳去。
趁着吃飯的空檔,我隨意在相府走着,想起曾經住過的屋子,不由有些想念,便是信步往東廂方向去。
一路上僕人漸次少了,耳畔也安靜了下來,心思沉澱後,不由平靜了許多。
直至蕙蘭軒門口,方纔停了步子,正欲踏步上前去,卻突然聽得有小聲抽泣的聲音,我一愣,爾後循着聲音望過去,卻是來自隔壁不遠處的地方,我想了想,那邊應是蘇雲瑤所居住的玉芙閣,難道……是她在哭嗎?
我方想起之前的事來,想必她此時心情一定不好受。皺了皺眉,轉了身子,往玉芙閣走去。
果然,越靠近玉芙閣哭泣聲便越清晰,直至到了門口,那聲音已是近在耳邊,我心中默嘆了一口氣,也不知是該進還是該走,我能瞭解她此時的心情,可我如今便是想要安慰她也沒有辦法,便是瞧見了也無濟於事。
“雲瑤……”想起現在的她就在狠毒的‘蘇羽歌’手上,我就沒來由的心揪,但願她能熬到我救她出來的時候。
搖了搖頭,轉身便要離開,就在此時,只聽得一聲熟悉的怒罵聲響起:“哭哭哭,就知道哭,除了哭你還會什麼?我怎麼就生出你這樣沒用的女兒來?還不快起來,被她欺負了就知道躲在這裡哭,難道哭一會兒子,以後她就不來欺負你了?哼,你只見她強勢狠烈的一面就怕了,娘告訴你,不用怕,來日方纔,憑她再怎麼強硬,我也有辦法澆滅她這把火。”
這是趙姨娘的聲音,倒是有些恍然隔世,如今我也不恨她了,倘或我是蘇雲瑤,被‘蘇羽歌’這樣欺負,恐怕我也免不了要生出恨來吧,更可況是她們。
也罷,我也算了解了,知道爲何當初趙姨娘要那樣泄憤了,看來也是被逼急了,倘或不是我冒領了‘蘇羽歌’的位置,還不知之後她們娘兩要受多少欺侮呢!不過可憐之人必也有可恨之處,我也不會多同情她們,各人因果各人付,誰也怨不得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