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路往長亭方向走去,榮霜亦步亦趨跟在我身後。
兩人入了亭中,她自我對面坐了下來,便有宮人上了茶。我也不同她多浪費時間,當即便是問道:“貴妃有什麼話就說吧。”
她倒是不急,輕酌了一口茶,方纔一笑,“皇后娘娘可是對臣妾有什麼誤會之處?”
我淡笑着應道:“貴妃何來此言啊?”
“臣妾和娘娘都是太后身邊的人,爲的是同一個目的,無需明人說暗話。娘娘在別處聽到的風言風語想必也不少,然臣妾能說的只有一句。”她輕柔的說着,繼而擡眸望向我,“臣妾不會害娘娘,更不會傷了陛下,娘娘若是有什麼疑問,大可一問,臣妾定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我細細端詳着她,考究着她話中的真假成分,在未確定之前,依舊不敢輕易問出口。
她見我不說話,便是起了身,背對着我面對着湖心站着,望着碧波盪漾的湖面,她輕嘆了口氣接着道:“陛下還未成爲太子之前,臣妾就跟在了陛下身邊,如今算下來已有六年之久,這六年來,臣妾一直在從中周旋,好緩解陛下和太后娘娘之間的關係,只是,別人的力量太強大,臣妾縱然再努力,也走不進陛下的心,又如何談及改變陛下對太后的看法呢。”
我皺着眉頭聽着她講訴自己的私事,一時之間搞不清她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便是不作應答,她頓了頓,復又道:“臣妾以爲,我們所做的努力終究都會功虧一簣,可是如今,娘娘您來了,臣妾覺得,陛下的心裡有娘娘,或許這也是老天爺給我們的一個轉機,又或者是先帝和洛妃娘娘在天有靈,派了娘娘您來拯救陛下,拯救漓月國,娘娘的出現當真是一記甘露,乃漓月之福。”
她的話情真意切,似乎當真是那麼回事,難道果然是安景塵在騙我嗎?可是他又爲何要騙我呢?他知道我不是真正的蘇羽歌,他又能從我身上得到什麼好處呢?
我抿了抿脣,擡眸望着她的背影,應道:“貴妃太過擡舉本宮了,陛下的心思本宮猜不了,陛下的心裡也容不得本宮,本宮同陛下相處甚久,自當感受得到陛下待本宮是什麼樣的心,怕是貴妃看錯了。”
她並不轉身,只柔柔一笑,“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娘娘還未看透罷了。”她停了停,復又道,“眼下陛下身處險境,還望娘娘能聽臣妾一言,好徹底揭穿勤太妃這麼多年的陰謀。”
“貴妃的話本宮甚不明白,既然你們知道勤太妃乃罪魁禍首,那依着太后的能力,將她賜死也無人詬病,又爲何要獨獨留她至今呢?況且,如今的勤太妃安安靜靜的待在梅安宮,本宮並未見她出來害過誰,你們又如何要一口咬定是她所爲呢?”
倒不是我替勤太妃說話,只是,我也見過她的面,所謂相由心生,單從面相來看,勤太妃算不得大惡之人。
榮霜猛然轉身,面色一愣,“娘娘見過勤太妃?”
我一時語塞,只搪塞道:“只偶然路過,遠遠見着罷了。”
榮霜舒了一口氣,爾後重又至我對面坐下,輕道:“並不是太后娘娘不想賜死她,先帝在世的時候有先帝攔着,先帝駕崩後,陛下登基,有陛下攔着,太后並非蛇蠍心腸之人,原以爲若她安安靜靜的在梅安宮養老,留她一命倒也無妨,只她如今還不安分,依舊想要報仇,太后如何能任着她傷及陛下乃至漓月江山。皇后娘娘,梅安宮是個不祥之地,娘娘以後還是少去爲好,況且勤太妃精通御人之術,娘娘小心莫要被她的琴音給勾去了魂。”
我一驚,“琴音?”
“是了,傳言羌族女子爲了吸引心上人,發明了一種能勾人魂魄的琴音,只要在心上人的身體內下對應的毒蠱,她便能通過琴音來控制對方,爾後這種巫術流傳開來,便成了如今所說的御人之術,可謂防不勝防。”
我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念頭來,那琴音我確實聽到過,而且還失魂落魄的隨着它而去,那日若不是青煙在我旁邊及時阻止了我,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連我自己都無法想象,只當時我只當是聽錯了,並不曾多想,卻原來,竟是羌族的御人之術。只是那毒蠱……
我眼眉一擡,不會是……
“皇后娘娘,您怎麼了?”
耳畔傳來榮霜疑惑的問話,我忙回了神,對上她滿腹疑問的
眼神,只勉強輕笑了一聲,應道:“貴妃所言倒是奇特,自打本宮出生還從未聽說過這般稀奇的事情,今日倒也是長了見識,只是便是她懂得這些巫蠱之術,你又有什麼證據證明她有害人之心呢?”
榮霜低眉思腹了半分,淺淺應道:“不知娘娘可還記得當日臣妾宴請衆妃賞花,杜昭儀被白貓所嚇,娘娘爲救她而落水之事?”
我自是記得,那件事情如今還是個疑問,溫念裳言辭之間頗有玄機,我還不是很清楚到底是誰下的手,難道此事當真是同勤太妃脫不了干係嗎?
我點了點頭,榮霜繼續道:“宮中向來不許豢養寵物,這碧眼波斯貓又極爲難得,除了梅安宮勤太妃所有,不會再有第二人。”
我早知如此,可勤太妃若當真有害人之心,她又如何會放了白貓出來呢,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不打自招嘛,實在不像是那樣‘城府’之人所做的事。
我不覺一笑,“這又如何,便是勤太妃的白貓,那寵物本就散亂慣的,偷溜出來也很正常,這不足以表明乃勤太妃授意,況且杜昭儀和她無怨無仇,她犯不着爲了一個不相干的人將自己暴露在大家面前,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自作自受嗎?”
榮霜斂了斂眉,肅然應道:“那若是此事乃陛下授意呢?”
我延在嘴角的笑容霎時僵硬,幾秒之後方纔回了神,不覺有些好笑,“那就更加無稽之談了,陛下如何會害自己的親生子,簡直是胡言亂語。”
我雖說的坦蕩,然心中卻無端的生出幾分恐懼,我有些不太想聽下去,或許接下來榮霜口中的真相會讓我整個人崩潰掉。
榮霜緊皺着眉頭,看着我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的面孔,她苦笑了一聲,道:“皇后娘娘覺得是無稽之談,臣妾也多希望臣妾是在胡言亂語,然事實如此,娘娘需得面對,只有知道了真相,才清楚接下來該怎麼走。”
“真相?何爲真相?你口中的陛下害死自己的孩子便是真相嗎?榮賢貴妃在陛下身邊這麼久,原來在你心裡陛下是那樣殘暴之人,那你倒是說說看,陛下又如何會下得了手,你倒是和本宮說說,也讓本宮知道你這想法是有多麼可笑。”我甚至已經開始相信了安景塵的話,太后果真是想要造反,如今就已經迫不及待的給安景涼安上了這樣的一個罪名,難道他當年弒兄奪位也是他們故意捏造出來的嗎?
榮霜面對我的諷刺絲毫沒有一絲怒意,她的雙眉緊緊皺着,一直都沒有放鬆過,聽聞我此言,她眼眸中閃過一絲無奈,爾後恢復了一貫的溫柔,淺聲應道:“杜昭儀是太后的人,她和娘娘一樣,入宮是爲了幫助太后,其實說到底是太后爲了守住江山才令我們進宮的,可是這在陛下眼中卻並非如此,陛下一直提防太后和成親王,這其中緣由想必不用臣妾多說,娘娘也當清楚。如今杜昭儀懷了龍子,娘娘當真以爲陛下會很高興嗎?他那樣敵視太后娘娘,又如何會讓杜昭儀的孩子平安出生。”她說到這裡,眉眼微微垂了垂,緊握的雙拳有些微微發抖,在我出聲之前,她復又苦澀一笑,接着道,“臣妾待在陛下身邊已有六年,可這六年來,臣妾從未有所出,娘娘以爲是爲何?”
她噙着一絲無奈又傷感的笑意擡眸望向我,我微微有些錯愕,不僅是因爲她的話,更是因爲她口中的安景涼,當真那樣冷酷無情嗎?
“你說的,可是真的?”吶吶開了口,如今腦中一片空白,對於這些真相實在不知該如何接受。
她道:“娘娘可以不信臣妾。可臣妾還要告訴娘娘一件事,恐怕此事也是娘娘對臣妾的誤會之處。”
我抿脣不語,或許她如今正要告知我杜涵月產下死嬰的真正原因,而我,是選擇相信她還是選擇相信溫念裳呢?
“你想要說的是……”
榮霜朝我輕點了點頭,“終究,臣妾和太后娘娘還是沒有保住杜昭儀腹中的胎兒,讓他枉死的同時還一併連累了娘娘,實在是臣妾無能。”
“此事來龍去脈,你給本宮說清楚。”已經不知該用什麼樣的表情去面對,我所知道的兇手就在我面前,可她如今卻告訴我真兇另有其人,這是在考驗我辨別真相的能力嗎?
“當初白貓衝撞未果,有人便是告訴陛下,西域有一種香料叫做蜜香,有催產的療效,且其中含有一味藥引叫
做紅苫,若是長期使用,可至流產,當年西域進貢之物均是由臣妾打理的,送至各殿的東西臣妾都會一一着人備案,陛下賞飛羽殿蜜香之時,臣妾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後問了常年駐守西域邊疆的父親,才知那蜜香乃受孕之人禁忌之物,臣妾甚是爲難,不知該如何是好,爾後偷偷查了古籍又讓父親替臣妾問了西域之人,才知另有一味藥引叫做碧藕,能阻蜜香帶給人體的傷害,故而在不引起陛下懷疑和杜昭儀恐慌的前提下,臣妾在她的安胎藥中加了碧藕這一味藥引,原想着能保得她一切平安,卻未想……”榮霜嘆了一口氣,“卻未想,加了碧藕的安胎藥已然被調了包,到底還是沒能保住她的孩子。”
她的話無疑如同一記響雷在我腦中炸開,爲何她所說的和溫念裳所告訴我的完全不一樣呢?
我急急問道:“那爲何杜昭儀服用了碧藕之後會成日裡昏昏欲睡?還有,你說的有人告訴陛下蜜香的療效,那人又是誰?勤太妃嗎?”
榮霜撫了撫額,應道:“讓杜昭儀昏昏欲睡的並非碧藕,而是蜜香,碧藕雖烈,然臣妾每日裡不過只加了一點點,根本不會對人體造成傷害。至於那人,不是勤太妃,而是遊歷在外的淮南王,他極通香料,故而纔會知道蜜香這已經消失的致命毒藥。”
我驚的差點跌倒在地,好在身旁同樣一臉震驚的青煙扶住了我。
“臣妾不知皇后娘娘自誰人那聽到了什麼,纔會如此誤會臣妾,可臣妾和太后是絕對不會害宮中的任何一個妃子,除非她已經被勤太妃和淮南王收買,做出傷害陛下和江山社稷的事情來。”
我顫抖着推開青煙,手撫上有些輕微陣痛的肚子,皺着眉頭道:“既然如此,那你爲何不親自照顧杜昭儀,如何偏偏派了楚昭儀來照顧她?你又何以那樣相信楚昭儀?”
“爲什麼?因爲愛,楚昭儀是真的愛陛下,所以她絕對不會去傷害杜昭儀腹中陛下的孩子,況且楚昭儀從來都不會在背地裡動手,臣妾讓她去照顧杜昭儀,便是看準了她光明磊落的處事態度,再者有她再旁照顧,也不怕別的人有什麼壞心思,比起臣妾來,實在是再適合不過的人選。”她頓了頓,又道,“然臣妾還是疏於防範,竟是忘了杜昭儀本來也是個聰慧的主,她暗地裡發現了碧藕這味藥,便偷偷的叫人換掉了,卻因如此才未保住腹中孩兒,臣妾……實在不知該如何面對她。”
肚子一陣疼痛,她的話無疑是在我的傷口上撒鹽,讓杜涵月停止服用碧藕的可是我啊,若真如她所說,那我豈不是也間接的害死了她腹中的孩子嗎?若杜涵月知道,我又該如何面對呢?
“娘娘,您怎麼了?”青煙忙的上前來扶住我,我朝她擺了擺手,強忍了痛意。
“娘娘身子可要緊?不如臣妾先送娘娘回去吧,娘娘腹中的皇子可再不能出事了。”榮霜起身扶上我的手臂,又命了青煙在另一側將我扶起。
我心中有太多的疑問,想要一次性問個明白,然腹部愈發痛起來,連着額頭都滲滿了冷汗,我咬緊牙關,伸手抓住榮霜的寬廣大袖,艱難的問道:“本宮……本宮還有很多問題想要問你,且等等,本宮還撐得住。”
榮霜不忍的瞧着我,“可是娘娘……”
“雯心的事……”
“雯心乃勤太妃的人,太后故意將她自梅安宮接出來,是想通過她知道勤太妃的所作所爲,而放在娘娘宮中,也是想讓勤太妃有所鬆懈,不會立馬對娘娘下毒手……”
我只覺腦袋一下子嗡嗡大響,喘着粗氣打斷道:“那早前你讓雯心在本宮殿中尋找證物之事……”
“臣妾從未讓雯心做過此事,倒是有責罰過她,那也是因爲臣妾撞見她偷偷摸摸心懷叵測,才尋了個緣由將她攔了下來,只也不過訓幾句話罷了,從未重罰過。”
榮霜一字字一句句都像是一把利劍一樣直直的刺在我身上,叫我痛到麻木。
“本宮最後問你一句,你可敢發誓,你今日所言都是真的?沒有一句謊話?你若是敢騙本宮一句,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緊緊盯着榮霜,她亦與我四目相對,堅定應道:“臣妾發誓,臣妾所言句句屬實,如有一句不實,自當死無葬身之地。”
“好……好……本宮……信你……”話落,便是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往下倒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