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微微有些渙散,只覺全身上下酸楚難受,腦袋更是疼痛難忍,手指微微動了動,眼睛卻依舊睜不開,腦子裡都是黑白無常晃晃悠悠的影子,驚恐萬分,只能奮力的往前跑,一刻不停的往前跑,好容易將那一衆鬼怪甩在身後,終究看到了一絲光明。
迷迷茫茫略睜開眼,恍然發覺臉上溼溼漉漉,透過勉強睜開的雙眸細縫,卻見眼前霧氣濛濛,陣陣雷聲不絕入耳,下雨了,我是死還是活呢?怕已死了吧?不然的話,我怎麼一動都動不了呢?
也不知是什麼心情,只覺得好累好累,想要睡上個天昏地暗方纔罷休。眼睛又緩緩閉上,卻覺衣袖被什麼東西拽着,只得使了力道去瞧,當看清身邊之物時,腦袋瞬間有了一絲清醒。
“小……小白?”想要伸手去碰它,無奈終究只呢喃了一聲,便是再也受不住,沉沉昏了過去,將小白低低的吠聲拋在了意識之外。
也不知這一場夢經歷了多少回生生死死,待我再次恢復意識甦醒過來時,映入眼簾的是一堆燒的正旺的篝火,我掙扎着半撐起身子,許是碰到了身上的傷口,疼痛立馬襲來,我咧着嘴呻吟了一聲,纔要環顧下週圍,卻見一個小白團猛地衝到了我面前,若不是它及時剎住,恐怕我要被它撞的重新跌回去了。
“小白……”小白出現在此當真在我意料之外,只是,突然想到,既然小白在這裡,那麼……
“你醒了。”一聲輕呼,我擡眼望去,幾米開外的公子一襲白衣勝雪,在火光的映襯下更覺仙氣十足,許是已經入夜,雖有篝火燃着,卻依舊昏暗的很,連着公子的臉面也看不甚清。
開口想要說話,卻覺喉嚨口嘶啞劇痛,根本發不出半點聲音來。
一晃眼,公子已至我身前,見他緩緩蹲下身子,伸手將我扶了起來往他懷裡靠去,當那熟悉的味道傳入我鼻尖之時,不知爲何,我竟有想要哭的衝動。
“先把藥喝了。”頭頂傳來公子溫潤如玉的聲音,這久違的溫暖瞬間點燃了我周身,連着豆大的眼淚滴入碗裡都不自知。
我喜的是還活着,我哭是因爲面前的人,我自然不會認爲自己那麼好運,自懸崖上摔下來還能活着,定是公子救了我,可我心裡尚還留着對他的怨恨,便是悲喜交加,不知該要如何面對。
湯藥太過苦澀,我哪裡咽得下去,只略略抿了一小口,便是推開再也不願喝,公子無奈的嘆了口氣,這纔將湯碗放置在一邊。
“我……”勉強開了口,聲音是意料中的乾枯難聽,我舔了舔乾涸的嘴脣,又道,“我還活着?”
“活着,你當然還活着。”公子將我靠在一旁的石壁上,輕撫着我額間垂落的碎髮,又替我擦拭着滾落的淚花,柔聲應道。他離我那麼近,以至於我終於看清了他的面孔,眼睛、嘴巴、鼻子,都看的極爲清楚,那樣溫柔的公子是我從未見過的,我當真以爲我該不是在做夢吧?
“傻丫頭,大難不死,怎麼眼下變呆了?”他輕笑一聲,好看的酒窩在他臉上綻放,直到一旁的小白輕吠了一聲,我方纔回過神來,原來,不是夢。
纔想側身不去瞧他,雙腿卻是疼的刺骨,我低眉瞧去,卻見裙襬上血跡斑斑,雙腿猶如灌了鉛一般沉重。
“我的腿?我的腿怎麼了?”不會是從懸崖上摔下來,把腿給摔折了吧?我可不想下半輩子癱瘓了啊,那還不如死了乾淨。
“你別急,你的腿沒有斷掉,不過只是摔傷了,我已經替你清洗過傷口,並無大礙,養一段日子就好。”像是讀懂了我的心思,公子忙的拉住我解釋道。
我這才舒了一口氣,擡頭環顧四周,發覺是在一個山洞中,也瞧不清如今是什麼時辰,我想起蘇雲瑤,想起哥哥他們,還不知大家是不是在急着找我呢。
“這裡是什麼地方?我只記得我從懸崖上連帶着馬車一起摔了下來,爲什麼我沒有死?是你救了我?”終究還是問出了口,只想起那時他還在崖上,又如何能第一時間救我呢,可是,如若不是他的話,那現在他又爲何在這裡呢?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我可沒那本事,要說真正救你的,是白凌,我是在它的召喚下找到你的,我本想立馬帶你回丞相府的,然那個時候你昏迷不醒,身上
也受了傷,天又下着暴雨,這才尋了這個山洞待着,卻不想你這一睡便是一夜,眼下只能等天明後再送你回去了。”
許是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小白略有些興奮的朝我懷裡鑽,只腳丫子還未碰到我,就被公子一把抓了過去。我有些感激的看了眼小白,竟不想是它救了我一命,以後,定要好好對它纔是。
“對了,我妹妹如何了?”突然想起蘇雲瑤來,也不知那一箭有沒有傷了要害。
公子一面圈住小白,一面應道:“我倒是不知你原是那麼偉大,連着自己的命都不顧,也要救別人的命,你是想讓她感激你呢?還是你根本就不怕死?”
“公子的心向來都那麼狠,我可早就知道了,你若看不慣我的善心,大可不必救我,就讓我死了纔好。”話才落,忍不住乾咳起來,總覺得喉嚨口有一股血腥之氣,噁心至極。
公子忙的上前來替我輕撫着後背,又端了水給我,一口清水嚥下,方纔靜了下來。
“你又何苦呢,說什麼死不死的,好不容易把命撿回來了,哪裡有那麼容易死的。我不是心狠,我只是擔心你,你不明白嗎?”公子輕嘆了聲,許是見我臉色不太好,也不敢大聲,只輕輕柔柔的說了這句話。
我有些吃驚,他一向喜怒不言於色,對我也從未這麼耐心過,怎麼這會兒子卻像變了個人一樣,難道,他當真只是因爲擔心我嗎?可我對他來說,又有什麼重要的呢?
“蘇雲瑤與你又沒有任何干系,你爲了她連着性命都不顧,難道就不想想,若是你當真因此喪了命,最痛苦的是誰?你當真願意看到他們白髮人送黑髮人嗎?雖說你不是真正的蘇家大小姐,可在他們看來,你已然就是蘇羽歌,他們好不容易找回了你,又如何能承受再一次失去你的打擊。”
“我……”低低的應了一聲,卻是不知要如何回話,在那一刻,我又哪裡考慮到那些。擡頭望向公子,卻見他雙眉緊鎖,臉上盡是擔憂的神色,在那一瞬間,我本想好的說辭全都隱了下去,只餘了一聲嘆息。
“算了,你好好休息吧,這邊有些乾糧,先填填肚子,待天明瞭我就送你回去。”他復又安慰了一句,將手邊的乾果遞了給我,爾後起身便要離開,然我心裡還有好多疑問,哪裡能就此掠過。
“公子……”輕呼了一聲,他果然停了腳步,卻是不回頭,我望着他碩長的背影,苦笑了一聲,道,“公子難道就沒什麼要向我解釋的嗎?”
沉默,只覺周圍的空氣都凝聚了一般,終究,他根本就沒有解釋這一切的理由吧。
低頭自嘲了一記,罷了,如今算是死心了吧。
“若是我說的,你都會信嗎?”他緩緩轉身,就那樣看着我,眼裡一閃而過的傷痛卻叫我莫名的揪心。
“我是漓月國六皇子,從小我就不得父皇疼愛,六歲那年爲了保命被送出了宮,拜在了靈巖山真修大師門下,這麼多年來,我早已經忘記了自己皇子的身份,對我來說,或對其他人而言,我只有百花宮桃花公子這一個身份,所以我並非有意瞞你。”
他雖寥寥幾句概過,話中卻不免藏着幾分落寞。我不知當年發生了何事,也不知他所謂的保命是因爲什麼,只是,他這些話卻也解釋了他一開始的欺瞞,可我心裡尚還有很多疑問,今日若是不問清楚,便是回了丞相府,我也安定不下來。
如是,我便是問道:“那日在圍場,你跟皇上的話我都聽到了,你們說成親王跟太后要謀反?這怎麼可能,我見過成親王,根本就不像是有狼子野心的人,況且,他們若當真想要謀反,又何必等到今日。”
“有沒有野心又豈是你能看出來的,他們蓄謀已久,昨日那些刺客說不定就是他們暗中安排的人,想要不動聲色的刺殺皇上,可惜,他們的如意算盤打錯了,皇上早已警覺,如何會讓他們的陰謀得逞。”
“僅憑你一面之詞,我如何能信你?”縱使他再肯定,我也無法相信成親王當真有謀反的心,若果真如此,那我丞相府不也是其中一員了嗎?加上王妃表姐,加上杜涵月,加上那些和爹有密切往來的官員,難道都是叛敵不成?這罪名牽扯的實在太多,我又怎麼可能相信。
“那我問你,你可知道太后爲何要選你進宮
?爲何想要你登上中宮之位?”
“我……自是因爲我是太后娘娘的親侄女,所以她纔想要我進宮……”
“歷來後位只屬於賢良淑德,寬仁厚愛,能輔佐皇帝共同打理江山之人,然全錦城的人都知道,蘇家大小姐天性活潑好動,從不講三綱五常,更不把禮儀規矩放在眼裡,如此,又哪裡有母儀天下的風範,更別說能輔佐皇帝守護江山社稷了,可太后卻偏偏將你視爲後位人選,說到底,她也不過是在利用你,將你放在皇上身邊好監視他的一言一行,也好讓皇上放鬆警惕,這樣,他們才能實行他們的計劃。”
“不,我不信你,不相信你說的話,他們不會的。”別了眼,不想再聽他說下去,這樣的事實讓我無端的害怕。
他微微嘆了口氣,良久後才道:“皇兄並非兇殘之人,他只是害怕一旦三哥和太后的陰謀達成,錦城勢必要有一場腥風血雨,受苦的是天下子民,這是我們最不願看到的。羽歌,你是個心地善良的姑娘,讓你捲入這場是非中是我的錯,可是,我真的希望,你能化解這場矛盾,如此,全天下的百姓都會感激你的。”
“化解這場矛盾?我嗎?”他的一席話卻讓我有些哭笑不得,繞了這麼一大圈,他終於說明了最終的目的,原是要我踏入這潭渾水中,成爲他們雙方利用的武器,我不覺苦笑了一聲,擡頭朝他道,“淮南王殿下太看得起我了,我實在擔待不起。我現在終於明白,你當初選擇相信我來自幾千年後,原都是假的,你根本就不相信,你從一開始就一直認爲我是蘇家大小姐,對不對?”
他一愣,顯是沒料到我突然變了語氣,他抿了抿脣,朝我又走近了幾步,爾後蹲了下來,與我視線齊平後,這才緩緩應道:“我若不相信你,今日就不會同你說這些話了。你可知道,我的母妃並非中土人士,實則她是羌胡部落的公主,羌胡之人最是擅長巫蠱之術,在我很小的時候,她曾跟我說過,這個世界上靈魂只有一個,可能佔據的肉身卻有千千萬萬,一世一輪迴,這是自然規律,無人能改,我從前並未當真,直到遇見了你。”
我哽咽着說不出話來,只覺得腦子裡昏昏沉沉,身子累的慌,眼睛也酸澀的難受,微微閉了閉眼,乾涸的眼皮終是有了些放鬆。
“你既相信我,那也該知道,我只是個普通人,如何能阻止你所謂的殺戮?”
“我不需要你做什麼,只是想要讓你知道這一切,並非是我在騙你,而你是個聰明人,以後的路要怎麼走自是心中有數。你曾問過我相不相信命運,如今我反要問你一句,你可相信?”
相信嗎?相信吧,我從前就是精算命運之術的,雖有些嗤之以鼻,卻也知道這其中所蘊含的能量,天道八卦陣,大星盤中的不斷輪迴,又有幾人能逃脫得了?宇宙縱有它的走向,命運的軌跡卻早已鋪就,便是尋尋覓覓無數棧道,終究還是會回到本該去的地方,這,便是命運。
“相信又如何,不信又怎樣,我如今知道了那麼多的秘密,想來也沒有選擇的餘地,只我想問你一句,若是當真到了不可控制的那日,你可否能保住我身邊人的平安?”處在進退兩難的位置上,保全他們的平安怕是我唯一能爲他們做的了。
他沉默了半晌,自腰間取下從不離身的環佩禁步,遞於我手中,道:“這枚鳳琉青玉環佩乃我貼身之物,是當年離宮之時母妃留給我的,我如今將它交給你,任何時候,它都能保你化險爲夷。”
接過尚還帶着幾分餘溫的青玉佩,只見其周身泛着幽幽的綠光,眼下也沒有功夫去讚歎這玉佩的精妙,只覺腦中錯綜複雜,想要消化的信息實在太多,而我自己,又該何去何從?這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最後會不會成爲一幕血流成河的悲劇,我實在不敢想象,興許,若當真能憑着我的力量阻止這一切的發生,我自是樂意促成。
罷了,走一步是一步罷。
“公子無須多言,我已經明白了,公子且放心,我定會盡我所能。”緊緊握住青玉佩,仿若將整個國家的命運都握在了手中,想我堂堂星座小魔女,便是在這裡,也有能讓我發揮所長的機會,應慶幸纔是。星盤迷陣,總有化解的那日,而我既來了,豈能冷眼相看,罷了,來日方纔,必要好好思量一番不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