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傾香殿,安景涼已不在,殿內悄然無聲,宮人們行路都謹慎小心,見我到來,忙去通傳,不過片刻,我便到了暖閣中。
寧清月正歪歪的躺在牀榻上,便是我已至跟前,她仍舊還是皺眉低眸深思,雙手輕撫着已隆起的肚子,五指纖瘦蒼白,隱約還打着顫。
遣退了碧鳶在外候着,我上前一步,輕喚道:“在想什麼?”
她方纔回了神,猛的擡了頭,見是我,方纔鬆了一口氣,爾後示意我在旁坐下,道:“我甚是想不通,如今這宮裡可還有誰想要害我?”
我知她心裡必然有所懷疑,只是諒她怎麼想恐怕都不會懷疑到榮霜的頭上去,我如今卻也不能點破,故此只好裝作不知,只問道:“太醫如何說的?果然是有人下毒嗎?”
她點了點頭,應道:“陛下已將我昨日所用之物都交予太醫去查了,大約午後就能有消息。只我想了一夜,終究一無所知。”她擡眸瞧向我,復又道,“你可有懷疑對象嗎?”
我抿了抿脣,沉默了半晌,方搖了搖頭,回道:“從前楚世吟還在的時候,那必然就是她了,然如今她已不在,宮中除了你我以及賢貴妃,所剩的不過都是些上不了檯面的嬪妃,素日裡那些人都如驚弓之鳥一般,別說是想要害人,就是自保也成問題……是以,果然是人爲的話,還真是不好揣測是誰人下的手。”
她不覺提高了嗓音,皺眉道:“這殿中的宮人內侍全部都是陛下的人,他們是絕對不會害我的,而我自己也絕不會拿腹中的孩子開玩笑,每日裡的吃食皆是檢查好幾遍方纔用的,絕對不會出錯。況且這些日子以來一直相安無事,怎會突然好端端的中毒了呢?一定是有人……”
“你先別急。”我見她情緒有些不穩定,忙的上前打斷了她的話,“太醫很快就能查出是何物,到時陛下必然也會爲你做主,你如今才穩定下來,切不可動氣,倘或再次動了胎氣那可就不值了。”
她聽聞此言,方纔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平復了激動的情緒。
“倘或當真是有人暗地裡要來害你和腹中的孩子,別說陛下不會坐視不管,便是我也不會。那人可以傷你,有朝一日就可以傷我,如今你我應同心協力,一起將那幕後黑手揪出來纔是要緊的。”輕撫了撫她的肚子,我心內不覺一陣酸楚,想起早前死去的孩子,這股痛卻是怎麼都散不去的。原本以爲事情過去了那麼久也該釋懷,卻原來還是過不了心裡的坎,如今看到寧清月這個樣子,就想起從前的自己,我是當真希望這孩子能平安出生,至少也能讓我心裡好過一些。
“你說的對,是我沒有考慮周全,你且放心,這之後不管太醫查出了什麼,我都不會自亂陣腳,一切就看陛下如何做了。”
我擡眸望向她,撇了個笑,說道:“如此甚好。反正再過幾日你和陛下就要出宮回江都了,便是有人想要害你也沒有機會……一切都會過去,你的孩子也會平安出生。”
她欣慰的點了點頭,我便又安慰了幾句,眼見她有些乏了,便趁勢退了出來。
回去的時候並未乘坐轎攆,只因想着早間碧鳶提起的李姬的事而略有些不安,又想着如今寧清月雖嘴上已經應了我的話,不會輕舉妄動,可難保她會爲了顧及腹中孩子的安全而有所行動,我不怕別的,只怕她最後將疑心轉到我身上,那時我便是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了。
故此,我才同她說那些話,只望她能明白,別同我互相廝殺才好。
“娘娘,你快瞧。”正想着,一旁碧鳶拉了拉我的衣袖,我回了神,順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卻是一愣。
“那不是李姬嗎?”碧鳶疑惑道,“她怎麼一個人?這般着急是要去做什麼?”
我正愁不知該如何詢問她,如今既是被我撞見了,我豈有不去查看一番之理?思及此,便忙帶了碧鳶悄無聲息的尾隨在她身後。
只見李姬單獨一人鬼鬼祟祟的往御河邊去,以防被她發現,我只得離了她十米開外的距離跟着,心內卻是疑惑重重,這御河邊很少有人會來,只因太過偏僻,況且御河另一頭便是宮外,宮裡的人無事來這邊做什麼?
我皺眉瞧着李姬在御河邊停了下來,爾後東張西望了幾回,大約是果然見無人,這才小心翼翼的蹲了下來,自大袖中取出一件東西,我因距離太遠,她又是背對着我,故此看不清她手裡拿着的物什是什麼,也不知她是要做什麼。無奈,只好耐心等着。
只大約片刻的功夫,她便急急起了身,復又小心翼翼的轉身離開了。
我躲至一旁,屏息凝神,眼見她越走越遠,方纔敢現出身來。
急忙走至御河邊,放眼河面,清澈的御河水順着低處往宮外的方向流去,我定睛一瞧,那河面中央赫然有一張疊成船隻模樣的紙張,如今正愈流愈下,我心內一大吃驚,難道李姬是想通過御河水帶信出宮?
即便她信上所寫無利害關係,只這般行爲已然犯了宮規,倘或安景涼知道,必只有死路一條,沒想到成日裡看上去那般唯唯諾諾的人膽子這麼大,果然人不可貌相。
“碧鳶,快將那書信攔下。”思及此,忙命碧鳶前去打撈。
碧鳶匆匆跑了過去,四下裡找了找,抽了一根細樹枝,小心翼翼的將那書信勾了回來。
“娘娘,給。”碧鳶將被河水打溼了的書信遞於我。
我立馬將之展開,紙上寥寥幾字,信息量卻不小。
原來,李姬在宮外有個相好,自她進宮以來一直通過御河和他書信往來,今日這信上卻有一句我不甚明白。
“出宮之日指日可待,郎君必要等奴,奴一心只爲郎君,望郎君切莫負了奴意,不必再回,盼宮外相見。”
“李姬與宮外之人私相授受,居然還……”碧鳶聽聞我念出這幾句,面上一陣死白,“娘娘必要將此呈給陛下,萬不可放任不管啊。”
碧鳶不知我心內所想,只對此有些忿忿不平,宮中女子,尤其還是宮妃,居然心念他人,與宮外男子有曖昧之情,這可是十惡不赦的大罪。
我自知其中利害關係,只是我不明白的是,李姬這話從何而來?出宮之日指日可待又是什麼意思?果然,她和寧清月此次中毒一事有牽連嗎?倘或當真如此,那我可不能直接將此交給安景涼,否則又如何從她口中得出真相呢?
思及此,便是將那書信摺好塞入袖中,爾後叮囑了碧鳶道:“本宮會查清楚緣由再行事,你切不可告知任何人,此事牽連甚廣,牽一髮而動全身,萬不可聲張,可明白?”
碧鳶點了點頭道:“是,奴婢知道了,一切都憑娘娘做主。”
我點頭道:“先回去吧。”
午膳過後,太醫那果然有了結果,宮人前來稟報,我便急急的趕往傾香殿。
到之時,安景涼亦在,見我到來,方纔朝了李太醫道:“如今皇后也來了,到底查出些什麼,你如實說來。”
李太醫朝我見了禮,我至一旁坐了下來,只聽得他說道:“回稟陛下,回稟兩位娘娘,臣自香夫人昨日食用的飯菜乃至茶點之中查出了兩樣東西,一件爲鬱金,一件爲母丁香。”
我眉頭一皺,據我瞭解,鬱金此物乃有活血
化瘀之功效,孕婦是禁忌使用的,怎麼會?
我擡眼瞧向安景涼,他眉頭深鎖,面上再冷峻不過。
“母丁香我確實是在用的,只因這兩日常常犯牙痛的毛病,這才取了少量的母丁香來治齒痛,此前我有詢問過太醫,說是並無妨的,李太醫也該知道,那日還是你親自送來的。只是鬱金……這東西又是做什麼用的?我並不曾用過……”顯然寧清月並不知鬱金的功效,她見氣氛有些凝滯,便是出口問道。
李太醫有些膽怯的瞧了瞧安景涼,復又轉過來瞧向我,我抿了抿脣,朝他點了點頭,他方纔繼續道:“鬱金的療效在於行氣化瘀,清新解鬱,可用於胸腹脹痛,刺痛,以及熱病神昏,另外,鬱金更是活血化瘀的良藥,乃孕婦禁忌之物……”
“什麼?”寧清月直起身子,厲聲打斷道,“所以依太醫的意思,當真是有人想要害死我肚中的孩子?”
李太醫不置可否,畢竟這樣的說辭波及甚廣,他如何敢輕易下結論。
安景涼沉默了半晌,方纔沉聲問道:“既是如此,那爲何香夫人會嘔吐不止,不是中毒嗎?”
李太醫應道:“回陛下,只因鬱金及母丁香乃兩個相剋之物,幸而香夫人正食用母丁香,方纔壓住了鬱金的功效,兩兩相剋,臣纔會一時以爲香夫人是中了毒。”
“那你可有查明,近來有誰人去太醫院支取過鬱金?”
宮中一應所用藥物,皆是要太醫院備案的,倘或果然是人爲的,那一查便知。這般想來,我心裡倒是鬆了一口氣,那李姬是必然不敢的,不然不是自尋死路嗎?
只聽得李太醫卻是猶豫着應道:“回……回陛下,近來……並無人支取過鬱金……”
“不可能。”寧清月一口打斷了她的話,直直站起身來,至李太醫跟前,道,“既然沒有人取過鬱金,那你查出來的是什麼?從何而來?”
“這……”李太醫低了頭,卻是答不上來。
我起身扶了寧清月在旁坐下,安撫道:“夫人先別急,那人既是下了手,又怎會這般輕易就露出馬腳。”
她緊咬了咬脣,轉而看向安景涼,皺眉道:“陛下,您以爲呢?”
安景涼努了努嘴,擡眸看向我,方纔應道:“皇后說的對,若果然是有人蓄意要害朕的皇子,又怎會那麼容易就將自己暴露,看來,那人精心佈置了很久,可惜沒有料到月兒你正在食用母丁香,這一回算是碰巧躲過了,就怕那人還會再次行動,那就防不勝防了。”
我眼瞧着安景涼眼底的神色,不覺眯了眯眼,他知道是何人?和我想的一樣嗎?
“陛下,那該如何是好?難道就沒有辦法了嗎?”寧清月顯然不知安景涼心底的想法,面上滿是不安。
安景涼不明說,我又何必點破。看來此事無須我從中查探,安景涼必然也有自己的計劃,他那樣重視寧清月腹中的孩子,定會想盡一切辦法來保全她們母子,如此,我倒也不用爲此操心。
遣退了李太醫,我有意留下安景涼單獨陪着寧清月,便是藉故疲乏退了出去,只方纔離開傾香殿不遠,便見吳庸急急趕來攔住了我。
“娘娘且等等,陛下讓娘娘待會去長秋殿一趟。”
我朝傾香殿望了望,疑惑問道:“陛下如今不是陪着香夫人嗎?怎要本宮去長秋殿呢?”
吳庸低眉道:“這奴才就不知了。”頓了頓,又道,“娘娘且去殿中等一等陛下,說不定陛下待會就回去了。”
我唔了一聲,雖有些疑惑,卻也不敢不從,只好轉了方向,往長秋殿前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