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鴛鸞殿至昭陽殿,平日不過一盞茶的時間,然今日卻走的無比緩慢。一路而去,整個宮道寂靜無聲,只餘了輕微的腳步聲和風聲在耳邊迴盪,眼眸所及之處是一片空曠,連帶着素日裡三三兩兩的宮人內侍卻也不曾見一個。
我的腳步沉重,心,更加不安。
及至到達昭陽殿,榮霜未曾與我說半句話。
我拼命剋制住自己的情緒,隨着榮霜一同入了殿門。
“隨我進來吧。”她停了步子,轉頭瞥了我一眼,嘴角一揚,指着內室說道。
腳步雖重,然已經到了這裡,我也不能退縮,便只好應了她的,擡腳入了內。原本以爲太后必然是在裡間坐着,只等我來呢,只入內後環顧周遭卻不見一人。我心下有些狐疑,朝榮霜看去,她卻十分鎮定,只示意了我在旁坐下。
“這一大早,你請本宮過來,到底有什麼要說的?”我也不想同她繞彎子,方坐下便直接問道。
她卻一笑,不急不緩道:“你別急啊,喝了這杯茶,咱們再慢慢說。”
說罷,已有宮人上了茶,我瞧了她一眼,伸手取過宮人遞上的茶水,掀開杯蓋,淺酌了兩口,爾後擡眼看向她,道:“你從不是個唯唯諾諾的人,有什麼就說吧,不必繞彎子。”
我口氣有些衝,她也絲毫不介意,只喝了口茶後方才慢慢應道:“也罷,我今日請你過來,是想讓你見一個人。”
我心下一驚,太后願意見我了?心裡有幾分歡喜也有幾分緊張,只是面上仍舊淡淡的,故作不知問道:“是何人?”
她低低一笑,也不直接回我的話,爾後起身走至一旁,掀開遮擋着後室的一襲紗簾,朝內喚道:“皇后娘娘已經來了,娘娘請出來吧。”
我連忙站起身來,緊咬着雙脣,雙眼死死的盯着那簾子後方,只見已經消失了將近大半年的太后自簾子後方緩緩現了身,那精緻的容顏似乎從未變過,可如今在我眼裡的她卻是如同惡魔一樣的,那慈善的面孔背後是怎樣一顆蛇蠍心腸,我真的是很想知道。
本能的想要往後退,只是雙腿卻麻木的動不了半分,伸手抵在椅子把手上,方纔沒有讓自己跌坐下來。
她終於出現了,我心裡有好多問題想要問她,可現如今卻還不能問,我不知她的計劃,不知在她心裡的我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所以,爲了保命,爲了能徹底揭發她的陰謀,我只能忍。
“太后娘娘……”我忍了眼淚往她跟前走去,“姑媽……您……您沒有死?”想要做出喜極而泣的神態來,只是那一聲姑媽卻叫的我自己心裡恨意難平,若非不得已,我也不必在她面前演戲,不必與她這般親熱,只要一想到她爲了她的計劃無端犧牲了成親王安景逸和沈蓉表姐,害的靈珠流落在外,我的心裡就恨的咬牙切齒,恨不能一巴掌甩過去。
“羽歌,是哀家,哀家還活着……”她上前一步來,握住我的手,面含笑意,眼中泛着淚光,“哀家不曾想過還能再見到你,羽歌,你受委屈了。”
這場面當真是看的人不禁要潸然淚下,若我不知那些黑暗的陰謀手段,或許她這一聲受委屈了我會非常受用,甚至真的會嚎啕大哭,畢竟,她也算是我蘇羽歌在這世上爲數不多的親人之一,只是一想到她這笑容背後所藏着的有可能是一促即發射向我的毒箭,我就本能的想要離的遠遠的。
這麼想着,雙手也不自覺的從她手中抽離了出來,她望着空空的手心,面上笑意凝滯了。我忙回過神來,伸手扶上她的臂膀,倚靠在她懷裡,抽咽道:“姑媽,您真的還活着……我做夢都想不到您還活着,太好了……您還活着,真是太好了……”
“好了娘娘,還是先坐下再說吧。”一旁榮霜拉開我們,勸說道。
我方止了淚,太后默嘆了一口氣,輕拍了拍我的臂膀,爾後拉了我在一旁坐下,又替我拭了拭眼淚,上上下下瞧了我一眼,說道:“哀家聽榮霜說了,你現今懷着身孕,萬別動氣,孩子要緊。”
我勉強露了個笑,應道:“我沒有事,姑媽不用擔心。只是,我一直以爲姑媽已經不在了,怎麼會……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擡眼朝榮霜望了望,她的面上平靜如水,如今坐在我對面的椅子上,雙眸低垂着,也看不清她眼中的神色,看來只要太后在,她是不準備說半句話了。
復又將目光投向太后,只見她輕嘆了一口氣,緩緩道:“此事你也不必相
問了,總之今日哀家出現在此,是有一件機密大事要告訴你,哀家也希望你能站在哀家這一邊,一切都能聽哀家的安排。”
我自曉得她要說的是什麼,只是有一點我卻疑惑,若說我在她面前演戲她是不知的,那她這般待我還說得過去,只是她既曉得我的身份,自然也清楚我不可能任意由她操縱,那她還爲何要配合着一起演戲呢?如若此時她揭穿了我,憑我一人之力,我也逃不出去,她大可以拿我做人質,以此來控制住整個皇宮,可她卻沒有,還讓榮霜來請我過來,她的用意何在?
我眯眼沉思,她卻自顧自的說了下去,“你爹孃是如何死的,蘇家是如何敗的,包括成親王,沈府全都做了陪葬,倘或不是哀家福大命大,或許此時也早已死了,這一切……全都拜皇帝所賜。羽歌,你不是也經歷了很多事嗎?只要你活着一日,他便一日不會放過你,你甘心如此被困於他的魔爪間嗎?”
我心下醞釀着該如何迴應她纔不至於叫她起疑心,只聽太后又道,“哀家聽說皇帝如今最是寵那香夫人,那可是御劍山莊的人,如今和皇帝是綁在一根繩上的螞蚱,彼此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倘或有朝一日香夫人產下皇子,羽歌,你又該何去何從呢?”
“我……”我吞吞吐吐,掩飾住心內的衝動。
“哀家知道,你的心不在皇帝身上……你心裡在想什麼哀家很清楚,可是哀家也要告訴你一句,你生是蘇家的人死是蘇家的鬼,你不能背棄蘇家只考慮自己的利益,若非如此,哀家也就不會容忍到現在了。”太后說到最後,聲音猛的提高了不少,連帶着表情也變得猙獰起來。
我舔了舔有些乾涸的雙脣,問道:“姑媽的意思我不明白,姑媽想要做什麼?”
“倘或皇帝知道哀家還活着,一定會趕盡殺絕,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奮起反擊,逼宮一事還沒有完成的,哀家繼續把它完成。”
我瞪大了雙眼看向她,果然她是不達目的不罷休,“姑媽……”
她擡了眼,直直看向我,眼中的精光一覽無遺,似要將我生吞活剝了一般,我緊緊拽住衣袖,只怕自己忍不住會跳起來。
“你只需告訴哀家,你願意,還是不願意?”
我微張了張嘴,沒有想到她會這麼直接的來問我,一時大腦有些混沌,是或不是都是錯。
“姑媽想要我做什麼?”一番思量後,終是找回了聲音,開口問道。
她無視了我面上的緊張神色,只接到:“如今這皇宮中一半以上都是哀家的人,只要宮外的人準備就緒,哀家就能讓皇帝有命出宮,沒命回來。”說罷,她轉而朝我走來,伸手撫向我的肚子,嘴角露出一抹諱忌莫深的笑意,“然後就等你腹中的孩子出生了,到時這天下就是我們蘇家的了。”
我屏息凝神不敢亂動,雙手卻不自禁的顫抖起來,太后覺察出我的異樣,一把握上我的臂膀,眯了眯眼道,“你怕什麼?難道怕哀家嗎?”
我努力剋制住慌張的神色,低了眉目,淺淺應道:“姑媽突然與我說這些,我一時難以接受,只是想起父親母親以及成親王和王妃,他們平白無故的死了,我心裡……”
“所以哀家不會讓他們死的沒有價值。”太后大聲打斷了我的話,爾後一把放開我的手,轉了身子,背對着我,接到,“哀家想要做的事就一定會完成,這江山本就不屬於他安景涼,若不是當初哀家扶持,他何以能登上皇位?如今他皇位坐穩了,就想要除去哀家,沒那麼容易,哀家倒想要看看,這一次,他還能拿哀家怎麼樣。”
我看不清太后的神色,只是她話語中滿是狠絕以及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意思,我知道這一次,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放手了,我若現在不附和她,她也一定有法子來禁錮我,讓我逃脫不得。與其如此,還不如先應下,再從長計議。
思及此,慢慢的平復了緊張的情緒,我深呼吸了一口氣,站起身來,至太后身後站定,緩緩道:“姑媽想怎樣就怎樣,只要姑媽能護住我身邊的人不受傷害,羽歌什麼都聽姑媽的。”
她轉身看向我,欣慰一笑,柔聲道:“這纔是哀家的好侄女,你放心,只要事情達成,你就是這漓月國至高不上的太后,這天下都會是咱們的。”
她面上的笑容太過深邃,以至於我根本沒有看到那雙精緻的雙眼中閃過的一絲精光。
我自然不會相信她的花言巧語,如今也不過只是暫緩之際罷了。
這樣一說,氣氛緩和了不少,我本想要向她探聽之後的計劃,只是她有意防着我,只說讓我在殿中安心等着,不過幾日的光景,等到安景涼回來,一切都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她不願說我也不好強求,其它的我也大概知道了一些,只有一事不明,宮外,到底還有誰會助她呢?
很快,這個疑惑得到了答案。
那日昭陽殿見過太后之後,我原本以爲她不會放我回去,只是未曾想待得一切說定,她便命榮霜親自送了我回鴛鸞殿,只是一進殿內,我就感覺到一絲異樣。整個鴛鸞殿,除了碧鳶和錦繡,其餘的宮人全都被換了。我心下明瞭,原來她並不是放心放我回去,而是即便我回了這裡,這上上下下全都是他們的人,我也難逃出去。
爲了不讓他們發現莫習凜的蹤跡,我便只讓他同暗衛在夜半時分出現,如此,即便到最後一刻,我至少還能靠他們來保住性命。
如此這般,竟是過去了五日,這五日來,每日裡只有那些宮人按時送來飯菜,其餘的人進不來,而我和碧鳶錦繡也出不去。外頭到底發生了什麼樣天翻地覆的事,我也一概不知,只星星點點的自莫習凜那知道一些,如今整個皇宮……全都被他們控制住了。
是夜,我正歪在榻上沉思,只聽得殿門開啓的聲響,眼前閃過一個人影,在我面前站定。
我擡眼看去,來人正是莫習凜,他朝我抱拳道:“娘娘,查出來了……”
這幾日,我要他暗中去打探到底是何人與太后裡應外合,今日終於有了答案。
我忙起了身,“是誰?”
“是楚言,楚尚書。”
這名字好生熟悉,我當初就懷疑他和榮霜勾結,只是不曾想過他的膽子這麼大,所以他現在是選擇了隊伍嗎?他那樣精明的人,這一次,爲何會這般草率的就選擇站在太后這一邊呢?
“如今外頭怎樣了?”
“宮內上下基本全都被控制住了,榮家軍固守城門,外頭即便有人想進來也沒有辦法,宮外楚尚書集結官員來支持太后……如今陛下遲遲不現身,局面不樂觀。”
裡外接應,怕是安景涼即便回了錦城也進不了皇宮。
我心內急的一團亂,“陛下那邊,還是沒有消息嗎?”
五日過去,安景涼當是到了江都,宮內的情形他也該是一清二楚的,若我沒有猜錯,大約再過五六日他也應該回來了吧,只盼這幾日裡他萬別再出事了。
“如今宮外消息傳不進來,屬下還不知……只是,依着陛下的計劃,大約已經到江都了……”他擡眼看了看我,頓了頓,復又道,“娘娘暫時穩住太后,只要等到陛下回來,娘娘也能平安。”
我低嘆了一聲,由着碧鳶扶起了身,邊走邊道:“到如今,你還不予告訴本宮,關於陛下的計劃嗎?陛下到底想要本宮做什麼?”
莫習凜沉默了半晌,爾後依舊是不鹹不淡的口氣,“娘娘不必相問,知道的太多反而不好。總之,陛下不會不顧娘娘的性命,娘娘只需相信這一點就夠了。”
我無奈一笑,再不多問,只擡手示意了他下去,爾後將目光投向窗臺上的那株蘭花上,一時竟看住了。
安景涼的計劃是什麼,我不知道,太后的計劃是什麼,我也不知道,而我自己的計劃又是怎樣的?我現在卻也有些混沌。我不過只是想逃離這場紛爭,想快些結束這樣擔驚受怕的日子,卻每每不讓我好過。他們兩個人的對抗戰,我卻無辜牽扯其中,如今是上下不能,進退不能,連着也無法痛快的喘息,只怕一不小心,身首異處。
“娘娘,歇歇吧,您別擔心了,陛下很快會回來救您的。”碧鳶扶住我的身,替我拉了拉身上的外衫,心疼勸道。
我側頭看向她,輕握上她的手,暖意襲來,方纔驅散了些許心中的不安。
“本宮沒事,只是突然覺得有點累。碧鳶,你說本宮這一次可以安然無恙嗎?”
碧鳶隱了淚,不住的點頭,“娘娘這麼好的人,一定會長命百歲的,娘娘不會有事,奴婢也不會讓娘娘有事的。娘娘再堅持堅持,只要陛下一回來,我們就都有救了。”
是嗎?可我心裡爲何這般惴惴不安,總覺得似乎還有更大的陰謀等着我。我忽然憶起早前爲自己算的那一卦,大凶。難道我現在,真的什麼都不能做,只能坐以待斃嗎?
不!我一定能想出法子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