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養了幾日,加上天氣也越發暖和起來,身子終於恢復了些元氣。安景涼忙於塞北霍亂,並不曾來往後宮,我有心想要打聽安公主的消息,卻也沒有機會。太后閉門不見,只留了榮霜在側服侍,我每次去瞧她都被擋在殿外,她身邊的宮人如意捻轉告知我,太后並不想我因此事費神,只叫我勿要多問,好好保護腹中胎兒纔是最要緊的,如此,我只能暫且將此事放在了一邊。
五月二十八日,安景涼終於下令出兵討伐塞北,命司馬鶴爲統帥,調遣五萬精兵跟隨,對付一個小小的塞北,司馬鶴胸有成足,甚至還覺五萬精兵過多,滿口揚言必定手刃塞北王,以振漓月之威。
當日我同安景涼身披華服,以漓月國最高的禮儀執仗將司馬鶴連帶一批將士送出錦城,站在高高的城樓之上,看着身披鎧甲的將士雄赳赳氣昂昂離去的背影,我的心卻是沒來由的一緊,因着在那人羣裡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皇后,回去吧。”身旁傳來安景涼低沉的聲音,我側頭去看他,卻見他依舊目不轉睛的望着遠方,緊皺的雙眉昭示了他內心的不安。
我移了目光,轉至前方,若有所思道:“陛下可好鎮定,想來一個塞北部落並不能構成什麼威脅,司馬將軍那樣神勇,陛下只管等待大勝的好消息吧。”
他卻是不回話,只靜靜的站立着,片刻之後纔開口道:“這裡是漓月最高的城樓,放眼望去,漓月風姿盡在眼中,皇后可有覺得這萬里江山太過脆弱,朕須得使出十二分的努力方纔能保得社稷安定,百姓和樂。”
九州大地,漓月國猶如一顆璀璨的明星閃閃發亮,周邊部落虎視眈眈卻又都不敢輕舉妄動,如今塞北冒天下之大不韙,竟想要獨立爲王,果然是太不自量力了一些。
我自認若是沒有安公主的性命之威脅,想要拿下塞北,實在是件簡單容易的事,當然,如果安景涼並不在意安公主是生是死,那這場戰役很快就能結束。
“陛下何須如此憂心,如今這九州大地上,也唯有漓月可獨霸天下,旁的部落不過都是蝦兵蟹將,不足爲懼。雖說江山攻下不易,守住更難,然陛下身邊有那麼多能人異士,且陛下殺伐決斷,遇事沉穩,實爲明君,可謂,百姓之福。”
他輕笑了一聲,似有些無奈道:“明君?何爲明君?”
“先祖皇帝奠基創業、開國換代,實爲明君,先皇繼業守成、開創盛世,實爲明君,陛下承天命於宇廈將傾、社稷飄零的衰世,勵精圖治、中興家國,實爲明君。”我所瞭解到的乃是當年先皇駕崩之時,漓月正處於風雨飄搖之際,各首領部落集結一團,幾近打壓,所以他纔不得已將安公主和親於當時處於首位的塞北,得到塞北王的支持,才度過了難關,爾後他一鼓作氣,一連收復了關外的遊牧民族,方纔安定了下來。如今卻又要重蹈覆轍,他的決定牽連着漓月國所有百姓的命運,進退兩難之際,他心中的爲難我卻也能感受一二。
“想不到素日裡皇后從不過問國事,原來心中竟是那樣分明。”他轉過身子望向我,“皇后一番美詞朕愧不敢當,若說爲了大愛放棄小愛,皇后也能這般沉着面對嗎?”
我微微一愣,他話中之意如此明顯,看來當真是不準備答應塞北王的要求,那麼安公主不就註定了要以那樣的方式死在異鄉
了嗎?
我皺了皺眉,也不想同他再打啞謎,直接問道:“陛下當真決定了嗎?可是安公主……她可是陛下您唯一的一個妹妹。”
先皇一共八個兒子,卻獨獨只有一個女兒,便是最小的九公主安悠然。八個兒子卻大多都活不久,最後只剩瞭如今的三個。大皇子是戰死的,二皇子剛出生便夭折了,三皇子便是如今的成親王安景逸,四皇子便是如今的皇帝安景涼,五皇子十歲那年不小心跌入河中,溺死了,六皇子乃淮南王安景塵,七皇子和八皇子是對雙胞胎,只是一出生就體弱多病,他們的母妃更是生下他們後就大出血死了,他們在先皇駕崩之時亦病發身亡。
我一開始知道這些的時候不免吃了一驚,太過意外就顯得有些可疑了,那些死了的皇子到底真的命該絕還是有人故意害之,如今卻也沒法說清,只可明白這後宮當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即便僥倖活了下來,卻也不知前方會有什麼在等着自己,實在太過驚心膽顫,每時每刻都在防着別人來害自己,着實有些勞累。
“那皇后覺得朕應該怎麼做?”安景涼皺着眉頭嘆了一口氣,“在提防塞北的同時朕還需要提防司馬鶴,如今城中精兵都由着他調遣,若他一旦不聽朕的命令,到那時,朕又要怎麼辦?”
“陛下……”我無言以對,我想的實在是太過簡單了,內憂外患,司馬鶴卻也不得不防。
“好了皇后,回去吧。”他垂了雙眸,朝我擺了擺手,先我一步往城樓下走去。
是夜,如我所料,他去了蘭林殿。
我命青煙將宮燈撥亮了些,自己則坐在軟榻上翻着手中的書本看着,內室中安靜無聲,只餘了燈芯偶爾的噼啪聲。
腦中異常清醒,白日裡安景涼的話猶然在耳,我什麼都不能做,只能默默的爲安公主祈禱。白日裡行軍之中那個熟悉的身影我若沒看錯,戴着標誌性的面具,一身素白錦衣,不是安景塵還能是誰。
早前我並未聽說安景塵也會一同前去,如今更是想不明白他又爲何會一道去,說起行軍打仗,一個司馬鶴,足矣。他一同前去,除非是……難道他要暗中救下安公主嗎?
我不禁爲自己的這個猜想感到一絲興奮,若果然如此,安公主興許還有活下來的機會。不知爲何,我實在不願看到安公主被萬箭穿心,若她死了,那安景涼和太后以及安景逸之間的誤會便會越來越深,我夾在中間,實在也是太過爲難。
雖然我還不能完完全全的否認安景逸和太后有謀反之心,可就如今的形勢來看,他們若果真謀反,也是安景涼逼的,我必須儘自己最大的力阻止這一切的發生,這不光是保我自己,也是保成親王府、相府以及沈府。
“娘娘,夜深了,您還是先歇會吧。”青煙進來替我換了一杯茶,小聲勸道。
我擡眼看了看周遭,站立着的宮人身子搖搖晃晃,掩着嘴打着哈欠,我問道:“可是什麼時辰了?”
“亥時了。”
原已這麼晚了,我見宮人都已經困頓難耐,便是遣了她們下去歇息,青煙替我更了衣,躺在牀上,卻是翻來覆去睡不着,直到天微微亮起,才渾渾噩噩的眯了眼。
翌日日上三竿我才醒了來,許是昨夜睡的晚,便是起的晚,頭卻依舊疼的緊,由着青煙服侍起了身,待得吃下了點清
粥後,才慢慢有了力氣。
纔剛坐定,就聽宮人報說趙良人和李姬來了,許久不見其他宮妃走動,竟想不到她們會在此時過來,我本想打發了她們回去的,只宮人說李姬的面色不大好,眼圈紅紅的,像是方纔哭過。
“娘娘,可要奴婢先去問問,莫不是出了什麼事?”青煙站在一側,開口問道。
我撫了撫額際,朝她擺了擺手,又朝了宮人道:“去讓她們進來吧。”
宮人應了聲退了下去。
片刻後趙良人和李姬施施然走了進來,倒當真如宮人所說,李姬的面色確實有些不大好。兩人朝我行了禮,我命了人取來蒲墊令她們坐下,爾後才問道:“不知兩位妹妹今日怎麼有空來本宮殿中了?”
“臣妾……”李姬纔要開口回話,一旁的趙良人卻是適時的拉住了她,恭謹的應道:“只聽聞皇后娘娘身子欠安,臣妾們還未來瞧過娘娘,也不知娘娘如今可有好些了?”
我輕笑了一聲應道:“勞兩位妹妹關心,本宮身子已無大礙,不必擔心。”
“那就好,那就好。”趙良人笑着道,“其實,臣妾們也是閒在殿中太過無聊了些,這纔想着來陪娘娘說會話,不知可有擾了娘娘?”
我見李姬急着想要說話,只是一直被趙良人壓着,我也不點破,只回了趙良人道:“無事,本宮整日裡待在殿中也甚覺壓抑,今日陽光正好,兩位妹妹既然來了,不如就陪本宮去花園走走吧,也好說說話。”
我伸手由着青煙扶起了身,先她們一步往外走去,她們二人自是跟着。
從鴛鸞殿走去花園不過一盞茶的時間,一路上兩人卻是默不作聲,我斜眼瞥了瞥她們,既然她們不開口,我也不用多問,若是什麼大事,想來一會我就能知道了。
才至花園,便是看到一身桂子綠齊胸瑞錦襦裙的司馬茹正滿面春風的賞花戲蝶,眼角瞄到我卻也不急着來給我行禮,待得身旁的宮人提醒,方纔轉了身來,婀娜多姿的朝我走來。
昨夜安景涼留宿蘭林殿,宮中之人早已知曉,加上此次塞北是由她父親領兵出戰,她如此得意也是在我意料之中,只是看到她的笑,我又不禁爲她可憐,安景涼對她的寵愛全然是因爲利益,根本不是愛,只轉念一想,或許她對安景涼也並非是真正的愛,兩人互取所需,倒也沒有什麼好可憐的。
“皇后娘娘萬福。”她象徵性的朝我低了低身子,也不等我叫起,已是自顧自的起了身,身後的趙良人和李姬諾諾的朝她行了禮,她也視而不見,只接着道,“娘娘今日怎麼出來了?臣妾還以爲娘娘身子欠安,走不得呢。”
身旁的青煙微微有些動怒,纔要上前,我忙攔下了她,此時並非和她爭論的時候。
我一笑,“司馬美人……哦不,是司馬昭儀,昭儀你好興致,只是如此春光,只你一人不是太過孤單了嗎?今日本宮偕同趙良人和李姬一同來賞花,不如司馬昭儀也隨本宮一起吧,本宮聽說近日花圃中幾株萬壽菊早開了,不如咱們去那邊的亭中坐着喝茶賞花,可好?”
我笑意融融,司馬茹面色一愣,許是未料到我會不爲所怒,只能點頭應了。幾人入了亭中,早有宮人備上了瓜果茶點,又將開的正濃的萬壽菊搬來了幾株在顯眼的位置,花蝶嬉戲,倒是一副美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