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局勢迴轉,安景涼只叮囑了長信殿的宮人幾句,便是離開了,倒是沒有問我半句,大概是曉得我不會立馬就走,也犯不着和我說什麼。
安景涼走了有一柱香的時候後,安景逸風塵僕僕的趕到,看他身上衣襬之間的褶皺就知道,必然是聽到傳話就立馬趕進宮,連着衣裳都不曾換。
我大約將太后的話同他說了,他眉頭深鎖,似也早已料到,只朝了殿室看了看,終究還是同我告了辭,只道要我好生照顧太后,萬別再出這樣的事情了,我一一應了下來。眼看着他落寞的身子漸漸消失於宮門口,心中一陣悵然,我竟也有同他面對面卻無話可說的時候。
獨身走在長長的宮道上,不覺長嘆一口氣,復又想起乞巧節的事情,終還是放不下心便是轉了方向,朝鳳凰殿去。
大概楚世吟方纔到殿,還未來得及換身衣裳,見我到來不免一驚,倒也還算有些禮數,將我迎了進去。向來我和她走動並不多,算下來這居然是我頭一次親自踏足鳳凰殿,端詳起來,這才發覺這鳳凰殿雖然氣派華麗,可總覺得冷颼颼的,和我的鴛鸞殿倒也有的一拼。原來這宮中每一個人,不管表面多麼風光,可回到了自己殿中,一個人的時候,都是這般孤苦淒涼的。
她命了宮人沏了茶,又取了些許糕點,坐定後方才道:“娘娘這會兒來,可是陛下有什麼吩咐?”方纔在長信殿,她是眼瞧着我和安景涼留下來的,如今這般試探的問話裡卻也難免夾雜着幾分不悅。我恍然想起當初榮霜和我說的話,她說楚世吟是真的愛安景涼的,這麼多年來不管他怎麼對她,她從未有過抱怨,甚至不惜改變自己來滿足他,便是委屈求全,只要他喜歡,沒有她做不到的。
大獅子向來都是把自己放在中心位置,能如此對待一個人,或許就真的是愛吧。她對安景涼付出的一切安景涼未嘗會不知道,只是他依舊待她不冷不熱,這昭儀的位份也不曾晉過,這般態度不過也只是敷衍,她很清楚只是一味的逃避而已。
我低眉淡笑了笑,“陛下倒是沒有什麼吩咐,只是本宮想到從未和昭儀靜下來說過話,今兒個太后病倒,本宮心緒雜亂,就想來這鳳凰殿坐坐,只不知昭儀你可是有這閒心陪本宮說話。”
她的眸中閃過幾絲疑色,然下一秒卻又恢復了平靜,只宛然一笑道:“既然娘娘不嫌棄,臣妾自然是願意的。”
我輕唔了一聲,放了手中的杯盞,指尖碰着有些許涼意的杯面,悠然道:“這些日子以來,宮內宮外發生了太多的事,一晃眼這時間倒是過的快,再幾日就是乞巧節了。這次乞巧節的安排都是昭儀在負責的,不知昭儀可忙的過來?”
“娘娘不必過慮,這些事情理當是臣妾該盡的本分,倘若能減輕些陛下和娘娘的負擔,臣妾累些也是無妨的。乞巧節的事情大約都已經安排好了,臣妾正準備明兒個陳去給陛下瞧瞧。”她頓了頓,復又道,“今日娘娘既然來了,若不就先給娘娘瞧瞧吧,娘娘看了若還有什麼建議,臣妾也好再另作安排。”
她朝了身側的宮人道:“清秋
,將冊子拿來給皇后娘娘過目。”
我見她今日倒是一改之前的傲慢,平易近人多了,只不知是真情還是假意,我略略定了定神,不消片刻,那宮人就將冊子遞到了我身前的桌上。
“皇后娘娘看看吧,這些大約都和往年的安排差不多,只是因着人員多了些,便是多加了幾項進去。左不過也就是和家宴差不了多少,該也是沒那麼多講究的。”歷來乞巧佳節都是宮內的人聚在一起過,至多再喊上成親王府的人,安景涼在錦城的兄弟不多,如今和成親王的關係也不尷不尬,看來今年的乞巧節會異常冷蕭吧。
只是……等等,我正欲合上冊子,卻在合上的那一刻看到了幾個熟悉的字眼,御劍山莊?
“這是……”我皺眉朝楚世吟看去,指着那幾字問道,“怎麼?今年還請了宮外的人嗎?這御劍山莊是……”
話還未說完,楚世吟便是哦了一聲,爾後移了目光應道:“這御劍山莊什麼來頭臣妾倒不甚詳細,只聽聞是陛下的母妃洛妃娘娘早前的舊友,今年破例一併宣了入宮……”她瞧了瞧我,後又接到,“這可是陛下親自安排的,娘娘若對此有何疑慮,還是去問陛下比較好些。”
我合上冊子,遞至她手中,笑應:“不妨,即是陛下安排的,那本宮也無須多問。本宮瞧了,昭儀的安排很到位,這事情到底還是昭儀處理起來比較周到,若換做本宮,這零零總總那麼多事情,恐怕是想破了頭也理不清呢。”
她不覺一笑,“娘娘擡舉臣妾了。”
“昭儀在陛下身邊多年,想必是很瞭解陛下的,陛下因何而喜因何而憂,昭儀該是一清二楚的吧?”
“臣妾……不知娘娘何意?”
我淡然一笑,忽略了她面上的疑色,只道:“今日太后病倒,陛下也爲此憂心。本宮瞧着近幾日尚書大人頻繁進出長秋殿,不知是不是太史局那有了什麼情況?昭儀也知道,星象代表着整個漓月國的興衰,太后娘娘乃後宮之主,本宮只怕她的病倒並非是偶然的。”
她一愣,爾後倒是冷靜的下來,不緊不慢道:“這朝堂上的事情臣妾可不懂,至於太史局的事情,臣妾就更不知道了。太后娘娘病倒太醫不是說了嘛,乃是心悸,太后素來身子就不好,連着出了這麼多事,一時承受不住也是有的。怕是……皇后娘娘想多了,漓月國如今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太史局……又怎會出亂子呢?”
楚言出入長秋殿次數太多,加之安景涼的態度,讓我不得不對此有所注意。況且這一次的乞巧節,御劍山莊居然會一併入宮,我只擔心他會在那日動手,太后如今病臥在牀,哪裡還有掙扎的力氣,縱使她身後有榮家軍,然安景涼的身後不僅有御劍山莊做後盾,更有安景塵的百花宮,當真相博,安景涼未必不會贏。
“昭儀說的是,那是本宮多慮了。”悠悠起了身,“既然乞巧節的事情昭儀都安排妥當,本宮也就放心了。說了這麼會兒子話,本宮也乏了,就先去了。”
她也不挽留,目送了我出了鳳凰殿。
因着這意外
的消息攪得心煩意亂,又想到杜涵月那不知安排的如何了,便是遣了青煙前去打探,只一人慢慢的在宮中走着,竟不想卻是走到了梅園。
望着那熟悉的殿門,遙想起安景塵,身子竟已鬼使神差的往門口走去了,伸手推開半掩的殿門,吱呀一聲響,爾後一片沉靜。是我多想了吧,這個時候他又怎會在此呢?
苦笑一聲,正欲轉身離開,卻自身後傳來熟悉的琴聲,身子猛然一滯。
入了梅林深處,果然看到了那個朝思暮想的身影,雖然知道此時並非是可以見面的時候,此處也甚不安全,可是腳步卻像是紮了根,退不了半步。
琴聲驟停,他背對着我坐着,白衣蓋了一地,烏黑青絲散在腦後,宛若一朵青蓮,一塵不染。
“象牙笏板金鑲玉,硃筆描紅來複去,水袖半掩玲瓏心,安知浮生一場戲。”修長的指尖拂過單薄琴絃,他輕語出聲。
“浮生如夢,我倒當真希望這來來回回全都是一場夢。”
“這一場風花雪月的戲已然是事實,夢若如此那便不叫做夢了。”
我緩緩走進幾步,在他身後停了下來,看向他低垂的側臉,苦笑一聲道:“是夢非夢都無所謂,有你在,便足矣。”
他收回撫琴的手,低笑了一聲,“怎會來此?”
“不知不覺就來了,卻未想到你會在。”
“從何而來?”
“長信殿。太后病倒了,你不會不知道的。”我頓了頓,復又道,“然後去了鳳凰殿,看了楚昭儀安排的冊子,卻不想好像知道了不該知道的。”
“哦?可是御劍山莊?”
我豁然,早就曉得他定是一清二楚的,“我只問你一句話,乞巧節那日,你們可是要……”
“不會……”他輕聲打斷了我的話,“只是想要引一個人入宮而已。”
引人入宮?心中不禁有些茫然,爾後細細一想,遲疑道:“可是……是寧清月嗎?”
他復又撥弄了幾番琴絃,低鳴之聲傳來,他亦跟着應道:“你不會在意的,是不是?”
我想我是不會在意的,可是爲何心裡竟有些堵的慌呢?一想到寧清月,我竟渾身有些不自在。
“爲何要引她進宮?”
他指尖一停,半晌後才道:“皇兄和她情投意合,引她入宮爲妃是再正常不過的。”
“那又爲何是現在,而不是當初微服出宮的時候就一併帶回來?”其實我很想問,可是因爲洛氏寶藏?然安景塵並不知道我已經知曉了這些,有些話還是少說爲好。
他默不作聲,我剛想再開口,他卻緩緩起了身,“這是皇兄的決定,我無權過問。羽歌,你不會介意的是不是?”
他這話問了兩次,難道他還在懷疑我的心嗎?
我搖頭道:“當然不會,你知道的,我的心裡只有一個你,再無他人可容下。”
他轉過身來,取下臉上的面具,魅惑衆生的臉面就那樣呈現在我面前,透過那明亮的雙眸,我看到的是滿滿的溫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