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羽歌’一路哭着跑回了惠蘭軒,四下丫鬟僕人見她如此,皆是吃了一驚,卻無人敢上前詢問半句,只親近之人忙去了前廳,想必是要去通知父親和孃親。
跟在她身側的只有她的貼身丫鬟青娟,我四下看了看,卻是不見青煙的身影,本想着在此能看到她的,卻不知她去了哪,竟是不曾見到。這番纔想着,沈蓉已是入了屋子。
此時‘蘇羽歌’正趴在牀上哭的好不傷心,青娟在一旁乾着急,眼見沈蓉入了內,忙迎了上去,“表小姐……”
沈蓉探頭朝了牀上之人望了望,爾後輕嘆了一口氣,朝了青娟點了點頭,示意她先出去,青娟咬脣瞧了瞧‘蘇羽歌’,又看了看沈蓉,方纔服身應下,緩緩退了出去,一併將門帶了上。
如是,這屋內便只有她們兩個,噢,當然還有一個我。
我看向沈蓉,她如今雖也不過十一二歲的模樣,卻比之‘蘇羽歌‘要成熟很多,這成熟自然不是指臉面,而是性情。縱觀下來,她的溫柔寬厚待人倒並不是長大以後才養成的,而是自小便是如此,不論說話做事,皆是不急不緩,甚爲穩重,什麼情況下該做什麼,她分明是一清二楚,或許是因爲母親早逝的緣故,比起同齡人來卻要謹慎許多。
她慢慢走向‘蘇羽歌’,在她牀前停了步子,爾後柔聲道:“羽歌……”只是一語未完,終是說不下去。
她嘆了口氣,在牀畔坐了下來,輕撫着‘蘇羽歌’的頭髮,只安靜的陪着。
我看着沈蓉的側臉,想起她待我的好,又看到她如今這般待‘蘇羽歌’,恍然就想起靈珠來,如今她已不在,只留下了靈珠,我又要該如何去守護靈珠才能不辜負她對我的萬般溫柔呢?
只覺眼淚充盈了眼眶,想要狠狠砸下來,我竟不知夢中之情這般真實,仿若我當真回到了過去一樣,這般心痛亦是那樣分明。原來我潛意識裡是竟如此想念他們,縱是夢中相遇一回,也已叫我心滿意足。
正暗自神傷垂淚之時,‘蘇羽歌’已止了大哭,只抽抽噎噎的擡起了頭,雙眼哭的猩紅,叫人看了着實可憐。
“你方纔……如何那樣同太子殿下說話?也虧得太子殿下一向疼你,換做別人,早該沒命了。”沈蓉擷了帕子替她擦了擦面龐的淚痕,皺眉心疼道。
這話倒不假,如今想來,‘蘇羽歌’也太大膽了些,當着衆人的面她那樣同太子對峙,可真是不要命了嗎?
‘蘇羽歌’卻是吸了吸鼻子,嘟着嘴道:“表姐不是知道的嗎?那蘇雲瑤是什麼東西,太子哥哥爲何要那樣護着她?我就是心裡氣不過,再加上……一股氣冒上來就怎麼都止不住,方纔……纔不經思考脫口而出了。”
估摸着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蘇羽歌’說着眼眸一低,大有後悔之狀。
“也是,你的脾氣我們是知道的,素日裡還好,但凡火氣上了來,就跟變了個人似的,尤其是在面對雲瑤的時候……我瞭解你,所以我也不說你什麼,只是,太子殿下一向仁德,又好扶弱,雲瑤這個樣子倒果然是合了他的胃口,太子殿下護着她也在情理之中。”沈蓉一面瞧着‘蘇羽歌’的面色,一面柔聲勸說,“我時常勸你,忍着些吧,就當她不存在不就好了,你何故爲了她讓自己不痛快,況且今日你原也過了些,當着衆人的面不僅給雲瑤難堪,也叫太子殿下沒了臉面,你如今想想,可是該的了?”
不過還是個孩子,可這些話卻一點都不孩子氣,竟是那般條條有理,說的‘蘇羽歌’啞口無言,便是我,也有些震驚,沈蓉可當真將人人都瞧得透徹啊。
見‘蘇羽歌’低垂着腦袋不回話,沈蓉便是復又說道:“其實雲瑤素日裡還不是因爲趙姨娘挑唆的,若只她,也不會這般與你作對,只趙姨娘的爲人你也合該清楚,以後,就權當他們死了吧,再不必理,也省得你費心。然這些,旁人又哪裡知道,今日的事……太子殿下一向寬厚,該也不會同你計較,正經的,你等會去和太子殿下認個錯,這事也就完了,可明白嗎?”
我在旁點了點頭,這卻也是個挽回的好辦法,況且本來就是‘蘇羽歌’太小題大做了一些,認個錯也是合理的。
只是依着‘蘇羽歌’的性子,要她低頭認錯,似乎是有些困難。
我轉眼看向她,果見她猛的擡起頭來,徑直
搖頭道:“我纔不要……”只是這話纔出,便見她雙手抱頭,復又趴回牀上,大喊着,“頭疼,頭好疼,要疼死了……”
這突如其來的狀況顯然將沈蓉嚇住了,也讓我爲之一愣,這好端端的,怎麼頭疼?
纔想着,大門被人推開,孃親的聲音入了耳,“歌兒,歌兒怎麼了?”
她的身後跟着急的一臉汗的青娟,以及我一直在找尋的青煙。
看到青煙,我頓時忘了其它所有,只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她比之我第一眼所見之時要嬌小許多,也清瘦許多,細長的面孔略顯黝黑,一雙大眼也沒有光彩,倒是與我印象中的她相差甚大,只是依着輪廓還能依稀認出眼前的人便是她。
我大約想起她從前同我說的關於她的身世,暗算了下年紀,看來她是才入相府不久呢。
我這邊正想着,那廂卻已亂作一團。‘蘇羽歌’直在牀上打滾,嘴裡只嚷嚷着頭疼心疼,沈蓉急的無法,在旁直來回跺腳。
“姑媽,這樣可不行啊,我去把太醫請來。”沈蓉說罷,轉身就要往外去。
然孃親卻一把拉住了她,“別去。”爾後轉而對上青娟,吩咐道,“將那錦盒裝着的藥丸拿來。”
沈蓉雖有些疑惑,卻也不敢擅自做主,只好站在一側不作聲,只擔憂的看向牀上的人兒。
我卻有些不明就裡,孃親爲何如此鎮定,難道……‘蘇羽歌’自小就有宿疾?只是莫名其妙就頭疼這樣的毛病怎麼看怎麼都有些奇怪。
青娟很快自內室一側的妝奩臺中取出了一檀木圓盒,爾後打開取出一個小錦囊,又自裡頭拿出了一個方形同火柴盒大小的瓶子,打開,倒出兩粒暗黑色的藥丸,置於盤中,託至孃親面前。
“姑媽,這是……”沈蓉面色疑慮,不由問出了口。
孃親卻也不回她,只吩咐了青娟青煙將‘蘇羽歌’拉了起來,此時的‘蘇羽歌’面色慘白,眼眸緊閉,眉心皺在一起,仿若死了一般。
“歌兒,娘知道你很辛苦,倘或可以,娘寧願受罪的是自己,可這是你的宿命,娘也沒有辦法,所以只能靠你自己,你一定要忍住,知道嗎?”她哽咽的說着,爾後顫抖着手取過藥丸,塞入‘蘇羽歌’嘴裡,復又忍淚道,“來,把藥吃了,吃了就會好的,一切就能靜下來了。”
卻也奇怪,那藥丸被‘蘇羽歌’吞下後,她果然好轉了過來,雖面色還有些蒼白,然到底是迴轉了意識,連帶着頭和心也不疼了。
“娘……”她停止了顫抖,雙眸睜開,虛弱的直起了身子,抱住孃親的身子,哭着道,仿若剛從鬼門關回來。
娘輕拍着她的後背,安慰道:“好了好了,都好了,都好了。”
一旁的沈蓉早已目瞪口呆,“姑媽,羽歌她……”
“好了,你先好好休息,娘讓青娟和青煙陪着你,其它事之後再說。”孃親打斷了沈蓉的話,撫了撫‘蘇羽歌’的面孔,柔聲笑着道。
顯然,孃親並不太想讓‘蘇羽歌’自己知道,這其中到底藏着什麼貓膩?‘蘇羽歌’她到底得了什麼病?自打我冒名頂替了她的位置,這病就沒有發過,那孃親如何就沒有懷疑我呢?奇怪,真奇怪!
‘蘇羽歌’顯也是累了,點了頭躺回牀上。
孃親朝了沈蓉看了一眼,爾後先她一步往外去,沈蓉自是清楚,忙跟了上去。
我總覺得孃親在隱瞞些什麼重要的事情,是以我哪裡肯放過,自然也跟隨他們一起出了門。
院中,孃親屏退了衆人,只留了沈蓉在前。
她示意沈蓉在旁坐下,爾後才緩緩道:“蓉兒,你自小沒有母親,我雖是你的姑媽,卻當真是將你當成自己的女兒一樣看待的。”
沈蓉默默點了頭,孃親便是復又道了下去,“故此,姑媽今日要告知你關於歌兒的事,你且記得,除了你,萬不能再讓別人知道。”
沈蓉皺了皺眉,顯然是沒有料到事情會這般嚴肅,只是她也未有多想,點頭道:“姑媽放心,蓉兒絕對不會透漏給任何人的,羽歌……她到底是得了什麼病?如何竟從未聽她說起?”
孃親長嘆一聲,“歌兒她並非是生了病,而是……而是離魂?”
沈蓉不禁站起了身,“離魂?”
離魂?
我眉頭
一皺,一頭霧水,什麼叫離魂?這是什麼意思?
孃親很快爲我解了這個疑問。
“說起來你或許不信,只是卻當真存在。在歌兒身體裡,還有另外一個魂魄,只是那魂魄常年壓制在體內,並不能正常出現。然隨着歌兒年紀越大,那魂魄的力量就越來越強大,每當歌兒生氣發怒的時候,就會加快她衝破阻礙出現的速度……我只怕終有一日,那另一個魂魄會完全取代歌兒,亦或……成爲另外一個歌兒……”
我眼眸一睜,大腦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只是太快我根本沒法抓住,然潛意識裡卻無端的生出恐懼來。
沈蓉還在回味孃親話中之意,顯然她並不能很好的消化這所謂離魂的意思。
我冷靜下來後一想,或許娘說的離魂便是後世所說的雙重人格吧!若當真如此,那還果真是挺可怕的,也不知她體內另外的那個她是好還是壞?
“完全取代羽歌?或者成爲另一個羽歌?”沈蓉喃喃自語,“姑媽的意思我不明白,羽歌她不是一直好好的嗎?況且我從來沒有見她像今日一般發過病,如何會……”
“這便是那藥丸的功效,這是她出生那日,自府前經過的一個道長給的……我先前也覺得是無稽之談,可直到羽歌三歲那年,她本還只是牙牙學語,卻突然有一天,她一本正經嚴肅的同我講起星象學來,我大爲吃驚,還以爲她中了邪,她卻朝我一笑說,娘,終有一天,我會和你見面的……我當時嚇壞了,忙請了太醫,然太醫到來的時候,她又恢復了正常。就在那日,已經消失很久的道長復又突然出現了,告訴我以後再出現這種情況的時候就喂她這藥丸,如此她纔可平安成長。”孃親站起身來,背對着沈蓉站着,大約是憶起了當時的場景,不免長吁了一口氣,撫了撫胸口,好容易才讓自己平靜了下來。
“姑媽說的那個人……那日出現的那個魂魄……便是羽歌體內的另一個她嗎?”沈蓉的話幽幽傳入我耳中,我只覺大腦轟隆一聲,像是有什麼擊到了內心深處,總覺得自己好像遺忘了些什麼……
“如今想來,那定是了……”孃親擡手拭去眼角淚水,轉身對向沈蓉,無奈一笑,“我也不知道,歌兒能這樣自由自在的生活到什麼時候,也不知……那個她,會在什麼情況下出現在我面前,更不知……那個她,是好孩子還是壞孩子?”
我怔怔的看着孃親,大腦的思路一下子被打開,可怕的念頭終是浮現了出來。
如果孃親說的都是真的,那麼,我,是不是就是‘蘇羽歌’體內的另一個靈魂呢?加之她方纔說的星象學,那不是我還能是誰?所以我才覺得奇怪,如果‘蘇羽歌’沒有死,那我來到這個世界爲何會變了臉面呢?這張臉,可真真實實是屬於‘蘇羽歌’的。如今,總算找到了解釋的理由。
“姑媽……”沈蓉抿着脣,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麼纔好,畢竟,這樣的事,實在太詭異了些,即便是真的,也難讓人一下子就接受吧。
孃親輕抱了沈蓉入懷,無奈笑道:“好孩子,姑媽總算把這件事情說出來了,以後,不管歌兒變成什麼樣,不管……是一個,還是兩個……我們都試着去接受,好嗎?我只願,她仍舊是個好孩子,那就夠了。”
沈蓉不斷點頭,眼淚掛滿了面龐。
我的心抽痛的無法呼吸,看着孃親和沈蓉,或許在我出現的那一刻,他們已經意識到了我的不同,只是她們選擇相信我,選擇繼續愛我,即便沒有了從前他們熟悉的那個人,他們也沒有揭穿我,拋棄我,甚至最後還因爲我而死,這份感情,我又該拿什麼去回報呢?
“還有一件事情,姑媽也一併告訴你。”孃親拉開沈蓉,擦乾了眼淚,又接到,“那也是那個道長告訴我的。他說,或許以後歌兒和那個魂魄是一道存在的,只是卻並不會一起出現,然而如果是這種情況,她們兩個便是生死相連,誰也離不了誰,倘或有一個受了傷,那另一個也會受到同樣的傷痛,倘或有一個……死了,那另一個也活不成……”
什麼?頭頂一個驚雷,生死依存嗎?
沈蓉接下來的話我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這個消息實在讓我太震驚了,我居然和‘蘇羽歌’已爲一體,兩人同生同死,誰也無法拋下誰……那麼是不是說明,我如果想要活着,就必須保證她平安無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