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出乎我的意料,等來的並不是安景塵爲勤太妃求情,而是,太后回宮了。
太后在齊州調養身子,幾月過去有了好轉,又聽聞宮裡斷斷續續一直有事發生,心急如焚,當下便是備了車馬,一路舟車勞頓回了宮。我聽到宮人來傳消息,忙的穿戴整齊往長信殿去。
我到的時候,聽聞安景涼剛走,想來雖然各自心中有怨懟,然祖宗的禮制還是沒有忘卻,太后回宮他勢必要親自相迎,恐怕不過只是剛踏入長信殿就急着離開了。他不在我倒也舒了一口氣,總覺得若是三人見面,氣氛必然會很壓抑。
不過幾月未見,太后以往有些蒼白的面色雖然多了幾分紅潤,然眼底的落寞卻依舊是絲毫未減。她走的時候正逢安公主的死訊,迫於無奈才離了宮,如今沒有提前和安景涼知會一聲就突然回來,安景涼的臉色勢必也不會太好,加上父親屢遭挫敗,太后心中必不好受,恐怕此時的心情會比走時更加鬱悶了。
一路而來,她的眉宇間平添了幾分疲憊,然卻也不急着休息,喚了我在她身旁坐定,爾後微嘆了一口氣,擡眸望着我。我一時被她盯的有些窘迫,便是主動出聲道:“太后娘娘……”
“委屈你了。”太后打斷了我的話,低語道,我自是曉得她指的是什麼,念起孩子,眼圈登時一紅,轉了眸,取了帕子輕拭了淚水。
“孩子的事情哀家已經知道了,那時沒能在你身邊,苦了你了。如今事已至此,你也勿要太過悲傷,保不住也是他的命。”太后長嘆一聲,“你如今還年輕,總還有機會的,只要……只要皇帝不冷了你就好,放寬心吧。”
我收了眼淚,勉強露了個笑顏,低眉應道:“是,臣妾都明白,有勞太后娘娘記掛了。”
她拍了拍我的手,不免一陣傷心,“說起來也是哀家的錯,若不是哀家讓你進宮,你又何須要遭受這些。只是……事情發展至此,已然不能回頭,咱們要好好想想,如何阻止事態往更加嚴重的方向發展。你,哀家,乃至這後宮所有的人,以後會怎麼樣,就只看這一次了。”
我微微一愣,爾後正了正面色,反問道:“太后可是知道勤太妃的事了?”
“這件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一定知道來龍去脈,告訴哀家,是誰告發勤太妃的?”顯然我太低估太后的洞擦力了,原來她早已知曉定是有人從中動了手腳,否則安景涼又何以會對勤太妃下手呢?
我抿了抿脣,心裡搗鼓着是不是可以將寧玄曦說出來,我尤想起他曾經與我說過的,最終的真相或許都掌握在太后娘娘手中,那麼我眼前這位德高望重的姑媽到底知曉多少秘密,又在打着什麼樣的主意?我也很想一一探究清楚。
“太后娘娘……”我擡眸瞧向她,“太后娘娘對於此事是持什麼樣的態度呢?勤太妃……當真在暗中動用巫術了嗎?”
太后眼神一閃,應道:“榮霜可是將前朝的事情告訴你了?”我輕點了點頭,她復又接到,“那你該知道,哀家心裡是怎麼想的,可哀家這麼多年卻仍容忍她在梅安宮安享晚年,爲的是什麼你可知道?”
“是因爲,
陛下不動她嗎?”太后知道勤太妃當年使用巫蠱之術害死了洛妃,若說對她全然沒有半絲介懷,那也說不過去。可自先帝走後,其它妃嬪不是被髮落去守陵墓,便是被安置在永巷中不得而出,卻是隻有一個勤太妃,被安放在了梅安宮,自由自在的過活,這其中必定是和安景涼的態度有關的。
“皇帝一直不願相信是勤太妃害死了洛妃,他將矛頭都指向了哀家。也怪哀家戒備不深,當年只一味的陷在太子死亡的悲痛中,宮中任何事都不再關心,這才讓勤太妃鑽了空子,將洛妃的死全部都推到了哀家的頭上。太子戰死,皇帝便成了儲君,哀家確實心有怨懟過,可怨懟的也不過是老天的不公和先帝的涼薄,卻並不是對他。”
太后由着宮人如意扶起了身,輕步走向一側的窗邊,盯着窗櫺外的一株剛開花的木槿樹瞧着。
對於太子的死,在御劍山莊遭李瀟和甘嵐生行刺的時候我也大約瞭解到了一些,後來又聽杜涵月說起,太子如何死,是不是被害死,暫且不論,只太后這般隱忍,卻不是我能做到的。儘管她心中也存有不滿和憤恨,然對於先帝對於安景涼,她卻至始至終都盡到了作爲一國之母該盡的責任。或許當真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安景涼置身其中這麼多年,卻還沒有一個旁人看的清楚。
正想着,卻聽太后又道了下去,“比起哀家來,勤太妃的手段太過高明,她一面計劃着如何害死洛妃,一面對着皇帝噓寒問暖,便是在洛妃死後,她依舊還是如常,加之淮南王與皇帝自小交好,哀家在他心裡的形象早已經醜陋不堪。這麼多年來,哀家誠心相待,卻依舊無法打開他的心結。至於勤太妃,哀家更是拿她沒有辦法,故而如今聽聞皇帝親自帶人抄了梅安宮,哀家實在是無法相信。”
這些前朝舊事,太后是第一次在我面前提起,或許看到勤太妃入獄,太后也以爲安景涼終於想通了吧。可我總覺得,安景涼這麼做卻並非是信了太后,而是另有原因,然他的心思太過縝密,任我一向研究人心,卻也無法看穿他。
“太后娘娘……其實,臣妾腹中孩子之死是因爲勤太妃動用了蠱術,超度之日杜昭儀得失心瘋亦是因爲勤太妃,如今將她抓獲,杜昭儀就好了,陛下這回一定信了,勤太妃也該爲她的所作所爲付出應有的代價。”我起身上前一步,雖然這些事情有作假的成份,然勤太妃動用蠱術卻是實實在在的事情。若不是因爲安景塵在我身上下蠱,我腹中的孩子也不會因此喪命,縱然是我自己動用圖咒傷神勞心又怎樣,若不是爲了對付她,我又何必如此?所以歸根到底,全都是因爲勤太妃,就算是爲了孩子,我也不會再任她逍遙下去。
太后沉默了半晌,在我還想繼續開口之時,卻聽她接到:“是啊,這一切總要有結束的時候。這麼多年,哀家避免看到她,是因爲哀家心有愧疚。當年便是知道了真相,卻依舊沒有保住洛妃,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她在哀家面前死去。哀家很想問問勤太妃,她既然對先帝對漓月對這宮中所有的人都沒有一絲感情,那當初又爲何要隨先帝進宮?既然已經成了後宮的妃子,還爲先帝生下了淮南王,她現今難道也
不爲自己的兒子着想嗎?”
太后的疑問也是我的疑問,勤太妃那樣置之死地而後生,就沒有考慮過安景塵嗎?如今的形勢,要讓安景塵做何選擇呢?
我咬了咬脣,到了這一刻,爲何我還在擔心安景塵?他替自己的母妃隱瞞了這麼多年,又有什麼可值得同情的?如若安景涼果然想通了,到時該也會一併治他的罪吧?那他豈不是……罷了,罷了,自打鳳琉青玉環佩在他面前一摔爲二後,我和他之間便已斷了關係,我欠他的也已經還清了,以後他的生死與我再無任何干系,我又何須替他憂心。
“勤太妃如今在何處?”
太后的話拉回了我的思緒,我輕晃了晃頭,應道:“在北宮的天牢。”
“你隨哀家一起去吧。”太后說完此話,便是轉了身子朝外去。
我微微一愣,忙跟在步子,問道:“太后要去天牢?”我見她輕點了頭,忙的上前一步,攔住了她,“太后娘娘不可,陛下有令,沒有他的應準,任何人都不能去的。臣妾知道太后娘娘有很多疑問,可是此時您若去了天牢,豈不是讓陛下對您更加懷疑嗎?”
太后停了步子,對上我有些緊張的神色,她卻異常鎮定,道:“那你覺得皇帝這一次真的會嚴懲她嗎?”
“臣妾……”雖然安景塵還未有所行動,可就是因爲如此,我心裡卻愈加不安起來。安景塵不會眼見他母妃入獄視而不見,而安景涼也不會這麼輕易就因爲寧玄曦的話而對一向信任的勤太妃下殺手,所以這其中到底又有什麼陰謀,饒是我想的再周到,也猜不出來。
如今太后的反應其實是在我意料之中的,她急急的趕回來,若不是爲了解除她心中的疑惑,她沒必要在這麼尷尬的時候選擇回宮,待在齊州明哲保身更適合。
“你若不想去便回殿吧。”太后繞過我,由着如意扶着往外去。
我站在原地,一時之間進退兩難。
最終,我還是選擇了一同前去,雖然知道此行或多或少會引來安景涼的懷疑,可正如太后所言,便是我們什麼都不做,安景涼對我們的懷疑也不會消除半分,與其如此,還不如一鼓作氣將勤太妃的真實面目完完全全暴露在安景涼麪前,到那時,纔可洗脫他對我們蘇氏一族的偏見和戒備。
這是我第二次來到北宮天牢,上一次是爲了哥哥,尤還記得當時哥哥就在這天牢的廣場上被打了板子,所有的尊嚴全都被踩在了腳底下,此時此刻再次過來,回憶油然而生,叫我微微有些不適,連着喘氣的聲音都重了些許。
守衛攔阻,在意料之中,只太后言辭一番,他們終究還是讓開了。
陰冷潮溼的天牢常年沒有日光,因着關押的都是宮中有頭有臉的人物,故而如今這北宮空空蕩蕩,並不嘈雜。
我跟在太后身後,微微緊了緊身上的披風,四周涌上來的陰冷讓我不禁打寒顫,連着腳步都有些顫顫悠悠。
終於,在一間鐵牢前停了步,藉着火光望過去,牢中一個人影正端端正正的坐着,不吵不鬧,便是我們到來,也絲毫影響不了她,此人,自然便是勤太妃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