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亥時,我準時到了梅園,夜裡的風雖然不大,只站在外頭時間久了,依舊感覺到周身被一股冷氣流包裹着,叫人不寒而慄。我好容易避開鴛鸞殿的宮人獨自來了梅園,藉着星星點點的月光遠遠的便是瞧見立在梅園外的人。
“給娘娘請安。”
施施然行了禮,我如今卻也沒有時間理會她,只冷聲問道:“王爺人呢?”
一臉淡然的溫念裳斂了斂眉目,朝了梅園內望了望,輕道:“梅園深處,娘娘應該很熟悉。”
我抿脣不語,徑直越過她往裡去,她也不攔我也不跟着我,想來,又是幫忙守門的。
梅園梅園,顧名思義,種植的皆是梅樹,如今氣溫升高,梅花早已凋零,只留了光禿禿的樹枝在風中飄零,宮人們巧思,在枝條上掛滿了紅綢帶,遠遠望去,倒依舊如同滿園梅花一樣,風姿卓越。
如今我卻沒有心思去欣賞紅綢飄散的美景,只疾步往閣屋而去,直到清幽的燈光映入我眼簾,方纔止了步。
纔想要入屋,忽的傳來一陣琴音,我皺眉循聲望去,只見一抹白影隱隱約約藏在滿樹紅綢帶中,甚是引人注目。
輕腳走了過去,至他身後離了半丈的距離停了下來,從我認識他到現在,還從未聽他彈過古琴,琴音雖美,然如今對我而言卻是如同魔音一樣的存在,這琴音,與我當日靠近梅安宮時所聽到的一模一樣,不過只是少了那絲蠱惑罷了。
“你來了。”琴音驟停,熟悉的話語傳入耳畔,我默不作聲,只靜靜的站着,來之前我努力壓抑住心中的憤怒,原本以爲看到他的時候會立馬衝到他面前,大聲質問,然如今果真站到了他面前,卻是冷靜的連我自己都有些意外,看到他的身影,聽到他的聲音,再多的恨竟全都沒了,我蘇羽歌是有多麼懦弱,纔會卑微至此。
他見我不語,撥弄了一下琴絃,復又道:“可還好?”
他明知我想要見他是爲了什麼,卻在我面前還那樣鎮定,我好不好,他難道不知道嗎?
鼻尖一陣酸楚,我忍了頃刻而下的眼淚,只悶聲反問道:“我好又怎樣?我不好又怎樣?好與不好,你知道了又能怎樣?”
壓抑的氣流在彼此間蔓延,他停了撥弄琴絃的手指,沉默不語。我緊咬着雙脣看着他一動不動的背影,有些話已到嘴邊卻怎麼都開不了口。
他緩緩站起身,轉了過來,對上他妖孽般柔媚的面孔,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氣,本還死死忍住的眼淚終究還是沒能忍住,轉瞬滑落臉龐。
“羽歌……”
他輕啓薄脣,喚出我的名字,輕柔的語調勾回了我的思緒,我擡手抹去眼淚,打斷道:“爲什麼?爲什麼要騙我?爲什麼要騙我?”
這話早就憋在了心口,一直苦苦的壓着,如今總算問出了口,即便那答案對我而言也並不是那麼重要了,可是我當真還帶着一絲期盼,希望這一切真的只是誤會,面前的人沒有欺騙過我半分。
他好看的雙眉緊皺在一起,伸
手想要來拉我,我條件反射的後退了一步,他修長的手指便是停在半空,尷尬至極。
“你和勤太妃的陰謀我已經都知道了,告訴我,你是不是一開始就是在利用我,說什麼保護我,說什麼是爲了江山社稷,說什麼大義之言,全部都是在騙我對不對?”秉着一口氣大聲喊出了口,他面上的表情卻是未曾變過半分。
他就那樣看着我,仿若在看着一個怪物一樣,半晌後,他終於開了口,“我何曾騙過你,什麼叫做我和母妃的陰謀你都已經知道?你知道什麼?你瞭解什麼?難道別人跟你說的就是真的,而我說的就全都是假的嗎?你就那樣不信任我嗎?”
到了此時,他還不對我說實話,我便是早前多有疑慮,如今卻也顧不得了。上前一步,冷聲問道:“你說我不信任你,那你可有信任過我?我問你,那日我在昭陽殿落水,出現的白貓可是勤太妃故意放出來的?”
他不語,我再問,“杜涵月殿中的蜜香可是你讓陛下賞的?還有我殿中的雯心,可是勤太妃的人?她是否將我的所作所爲全都告訴勤太妃了?”
他面上的表情終於有了一絲改變,爾後他低聲應道:“白貓之事我事先並不知曉,況且那也是陛下的決定,至於蜜香,是我告訴陛下的,可這也是……”
“那麼說你是承認了,所以害死杜姐姐腹中孩兒的人當真是你嗎?”我苦笑了起來,“原來當真是你,你如何能這般狠心,那可是安氏子孫,你怎麼下的了手?”
他的臉色越發難看,見我笑個不止,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臂,沉聲道:“杜涵月乃太后的人,若她生下皇子,危及的是陛下,陛下並不想要這個孩子,便是我不引薦蜜香,他還是會找到其他的辦法讓那孩子無法順利出生,我又哪裡錯了?你就這樣待我?難道在你眼裡,我還比不得一個同你不過才相識不久的人嗎?”
我甩開他的手,收了笑,大聲道:“你沒錯?你和勤太妃將陛下耍的團團轉,將我耍的團團轉,如今你還要在我面前裝糊塗嗎?你從前一直在說太后和成親王要謀反,可事實是什麼?是你和勤太妃在報羌族被滅之仇,你們將陛下一手掌握在手心裡,讓他親手殺死了親身骨肉,還讓他對太后和成親王滿含恨意,你甚至……”我伸手指向他,只覺胸口恨意突升,“你甚至還利用塞北霍亂,蠱惑了陛下殺死了安公主,你和勤太妃是不是很得意,是不是覺得一切都勝券在握了?”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他顯是被我激怒了,大聲朝我質問道。
“安公主不是你殺的嗎?什麼司馬鶴殺死公主,若沒有你在一旁煽風點火,便是借司馬鶴千百個膽,他也不敢對安公主不敬……”
“那是陛下的旨意,我如何能不從……”
“陛下陛下,你休要在我面前提陛下……”我打斷道,“陛下已經受了你們的蠱惑,他纔是最大的受害者,你們將他拉到了你們的騙局裡,他哪裡還能有正常的分辨能力,早已經被你和勤太妃迷亂了心智,纔會對太后和
成親王這樣殘忍。”
他努了努嘴,似在努力剋制自己的情緒,片刻後才放低了聲音道:“羽歌,我不知道你從哪裡聽來的這些,若這些全都是太后跟你說的,你就當真全都信嗎?那爲何你就不信我呢?我和你認識這麼久,我該說的都已經和你說了,你就這麼看我嗎?在你心裡,我安景塵如此不堪嗎?”
我想要相信你的,可是事實如此,我又該如何信你,便是你說的都是真的,可你爲了這個‘目標’,害死了多少人,這些傷害已經不在我能承受的範圍內了,我想聽你的解釋,可是你的每一個解釋都沒有辦法說服我,我又該怎麼信你?
眼淚控制不住的往下流,心中更是苦澀的要命,面前的人早已在我心裡生根發芽,我也不願看到和他之間的關係會變成這樣,我愛的人,不管多麼不堪,我都能接受,可獨獨卻接受不了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騙,那是比背叛更加讓我心寒的行爲。
我低了聲音,輕問道:“那我最後問你一件事,你須得老實告訴我。”擡眸對上他,復又接到,“御人之術,琴音所能控制的毒蠱,你可有在我體內下過?”
榮霜告訴我的時候,我就想到了,只我心中期盼是我多想了纔好,可是如今我看他的表情,心中隱隱發痛,他當真給我下了蠱嗎?
猶記得當初小白離宮,我被罰在寒冰洞,我爲保命跳入了寒潭中,他說那寒潭水損了我的元氣,每到月圓我體內的戾氣就會發作,須得服用他特製的丹藥才能緩解,後來他果真給我服了,又說以後那戾氣不會再有了,如今想來他全都是騙我的,那丹藥根本就不是用來治戾氣的,而是藏了毒蠱,我服下的同時也一併被勤太妃控制了,故而纔有那日半夜我聽到琴音被蠱惑的事情出現。
原來這從頭到尾他都是一步步計劃好的,如此看來,他說什麼相信我說什麼本來不知道我的身份,全都是假話,全都是爲了今日!爲了利用我!
我笑了起來,邊笑邊哭,樣子一定極爲難看。
“我承認那是我錯了,可我並沒有想要傷害你,你若不想再受毒蠱之害,我一定會去問母妃要得解藥,只是,你之前的那些話當真是空穴來風,母妃一向心慈,從未想過要報羌族被滅之仇,她和父皇感情深厚,她又如何會害漓月江山,如何會害四哥?羽歌,我希望你能好好的整理下這件事,你要相信,我安景塵絕對不會害你,也不會騙你。”他朝我走來,在我跟前站定,伸手撫上我的面孔,輕抹去我臉上的淚花,柔聲說道。
我差點就又要被他騙我,我也不閃躲,只苦笑一聲道:“縱然你說的沒錯,可打從一開始你就沒有坦白,所以我以後……不會再信你了,再也不會了。”
伸手至廣袖中取出那枚他送我的鳳琉青玉環佩,輕撫了撫,爾後在他措手不及之間,狠命往地上甩去。
“哐當”一聲響,玉佩摔爲兩瓣。
“此玉佩如你我之間的情分,一分爲二,我蘇羽歌以後和你再無關係,我再也不欠你什麼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