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安景涼的允准,我馬不停蹄的去了永巷,傳了他的口諭。人羣裡我看到司馬茹一臉的詫異,而本該興奮的杜涵月卻是面無表情,似乎這樣的喜訊對她來說毫不關己,我只當她太過錯愕纔會一時沒有反應,只命了宮人替她收拾了一番,即刻帶離了永巷。
走的時候司馬茹似乎想要上前來說些什麼,然跟隨我一起去的莫習凜早已將她攔下,我亦無心和她周旋,便是將她的所有表情都拋在了腦後。
一路上杜涵月並不曾說過一句話,我只緊握着她的手,亦是一路無言。這樣的結果是我早就許諾過她的,只要今日一過,她就和這座皇宮、和安景涼、和所有的陰謀詭計再也沒有半分關係,只要想到此,我的心就激動難忍,至少到最後我還能將她救出去了,這便夠了。
一路直接回了我的鴛鸞殿,直到從軟轎中下來,看到高掛着的鴛鸞殿牌匾,她一直沉默平靜的雙眸終於有了一絲變化。
“爲何是回的鴛鸞殿?”她望着牌匾,木訥的問出了這話。
我輕撫着她的臂膀,只默然道:“姐姐先隨我進去吧,過後我再同你細說。”
她這才收了眼神,隨了我一路進了大殿。
早在去永巷之前我就囑託了青煙備好熱水和換洗的衣裳,料想着杜涵月在永巷這麼久,如今出來了自然要好好清洗一番,況且若是出宮,也不能再穿着宮妃的衣服,我早就替她備好了一切,包括出宮以後所要用的盤纏、衣服首飾……但凡我能給的,我都一一挑了好的,只願她離宮後,日子能過的舒心一些。
“娘娘可回來了,奴婢已經照着娘娘的吩咐都準備妥當,杜美人……杜小姐可要現在就去清洗一下?”青煙見我回來,忙迎了上來,在稱呼杜涵月的時候適時的改了口,她是知道的,雖然安景涼並未全宮昭告除去杜涵月美人的位份,可既然是要離宮的人,自然就和宮妃沒有任何干繫了。
然杜涵月卻因爲青煙的稱呼有了片刻的失神,我輕握了她的手,柔聲道:“姐姐方纔從永巷出來,我已命人備了熱水,姐姐先去洗漱一番,若有什麼疑問,待得過後我再同你細說。”又招了青煙上前,“青煙,就你一人在旁侍候吧,其他人就讓他們退了。”
青煙默點了點頭,朝了杜涵月身前走去,淡笑着扶上她的臂膀,杜涵月望着我邁不了步子,我宛然一笑道:“去吧姐姐,我在內室等你。”
“走吧杜小姐。”青煙亦是輕柔的接到,她這才略帶了幾分擔憂的隨了青煙往外去。
我看着她消瘦的背影消失於門後,不覺嘆了一口氣,只覺鬱結在心頭的擔憂終於有了一絲緩解,撫了撫額頭,緩緩朝內室走去。
青煙已在屋內點上了檀香,擺放在小几上的金琺琅九桃小薰爐內香氣渺渺,倒是減緩了些我的疲憊。我擡步往軟榻上坐去,一室無人,安寧無聲,沒有青煙在旁,一個人的時候心裡就空落落的。我從前就尤其討厭單獨一個人,每回自己在家的時候,縱是打開音樂也不想周圍靜悄悄的,可到了這裡,沒有音樂沒有娛樂,無人的時候我就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了,還好這一路走來,有青煙在我身邊,恐怕我這輩子也離不開她了吧。
往桌上趴去,長吁了一口氣,想到杜涵月離宮後,在這宮中我就當真再也沒有一個可以商量的人了
,雖然有很多不捨,可終究還是放開了手,這對她而言是一個嶄新的開始,我不能那樣自私的將她留在宮中。罷了,反正這般苦悶的日子總也有結束的一天,我這麼久都忍過來了,便是再忍個一年半載又有什麼關係呢?
輕闔雙眸,暗暗盤算着她離宮以後的去向,總歸,我會盡我最大的能力替她安排好一切。
過了有一炷香的時間,耳邊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我這才擡了頭,見珠簾那側青煙正引着杜涵月進來,洗漱之後的杜涵月雖然還是掩不住清瘦的身子,然面色到底好看了一些,加之換上了件蓮青色織錦斷紗裙,倒是顯得愈加楚楚可憐,半乾的長髮披在腦後,烏黑如瀑布一般的青絲經過打理後又恢復瞭如前一般的靈動,襯托着小巧面容上的雙眸分外大了。
青煙在我的示意下緩緩退了下去,我朝杜涵月一笑,“姐姐來這坐。”
她的面上依舊沒有半點喜悅之情,她在我對面坐了下來,擡眸望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知也瞞不了她,便將安景涼的話原原本本告知了她,爾後又接到,“姐姐可以出宮了,這也是我唯一能爲你做的事。姐姐放心,離宮以後的一切我都已經替你安排好,到時你一路下江南,去江都,那裡會有人接應你的……”在宮外,我唯一認識的就是寧玄曦了,直覺他是一定會幫我的,而杜涵月由他照顧,我也安心。
哪知我的話還未說完,杜涵月卻是猛然站起了身,打斷道:“你說什麼?你要放我出宮?”
我以爲她一時未能接受這樣的消息才如此震驚,便是如是點頭應道:“是,陛下也同意了。姐姐難道不想離宮嗎?在這宮裡,可還有什麼是值得姐姐留戀的?我是出不去了,也唯有盼姐姐日後能隨心而活,我也算對得起死去的杜伯父了。”
“可是……”杜涵月面上有些遲疑,半晌後復又道,“可是我走了,你又怎麼辦?留你一人在宮裡,我又如何能隨心而活?”
到這個時候她還能想着我,只有這份心便已足夠了。我無奈一笑,應道:“姐姐無須掛念我,我現在不還好好的嗎?將來怎樣誰人都說不清,可我知道,眼下若姐姐不抓住這個機會出去,那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我不想姐姐後半輩子被困在這皇宮裡,從前姐姐說要認命,可這一次,姐姐你的命運就由你自己掌握吧,是生是死,全在你一念之間了。”
我見她並不再說話,只坐了下來低眉沉思,我也顧不得她猶豫,只喚了青煙進來,令她將東西取來。不過片刻,青煙便將昨日我親手打包好的包裹拿了進來。我推至杜涵月身前,道:“這是我替你準備的東西,裡面有幾套換洗的衣裳還有這麼久以來我自己存下的銀子,雖然不多,可也夠你用好幾年的。待得午膳過後,我就送你出宮,陛下已經私下吩咐了莫侍衛,所以不會有任何人來爲難你。”
“爲何這麼急着把我送出去?若我並不想出去呢?你也要強行送我出宮嗎?”自她低垂着的口中道出這麼一句,倒是將我愣住了。
我抿了抿脣,皺眉看向她,我不知道她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難道當真只是因爲我嗎?可爲何我總覺得她心裡還有其他的原因,而這卻是我猜不透的。
她緩緩擡眸,面上滿是淚水,我一驚,慌忙起身,抽了帕子替她拭淚,“姐姐這是怎
麼了?你若有什麼苦衷儘管說出來,萬別憋着。”
她握上我的手,依舊止不住淚水,只哽咽道:“你也知道,如今在這世上,我就只有一個人了,爹去世後,杜府已被封,我就算出去了又要去何處呢?縱然你替我安排好了一切,可到底還是孤孤單單隻有一個人,你又想讓我怎麼安心的過下去?羽歌,你我自小一起長大,沒有人比你更瞭解我,我心性清高,容不得別人半分指點,一旦出宮,勢必會被人知道我只是個棄妃,還是罪臣之女,你覺得我真的能像沒事兒一樣活下去嗎?”
她的哭訴無可厚非,我卻是忽略了這些,只一心想着讓她離開這裡,卻未考慮到她本來的性子,恐怕會受不住輿論的壓力,死在宮外也說不準,可是,難道好不容易有了這機會,就這麼放棄嗎?難道還要再繼續待下去嗎?
“羽歌,別送我出去,就算讓我待在你身邊做你的宮人,也好過讓我一個人在宮外如同枯魂野鬼一般過活,別送我出去,好不好?好不好?”她聲聲泣訴讓我無以反駁,兩人抱頭痛哭,連帶着一旁站立着的青煙亦是淚流滿面。
哭過之後總要想一個兩全的辦法,既然杜涵月不想離去,恐怕我就是說破了嘴皮子,她也是不會走的。可我自然也不會真的讓她成爲我的宮人,那該如何呢?
正苦思不得解,青煙卻是適時的接道:“杜小姐不願出宮,卻也不能再以宮妃的身份留在宮中,娘娘,奴婢倒有個主意。”
我一喜,忙問道:“是什麼?說來聽聽。”
“奴婢聽聞祠堂最近死了個宮人,正巧缺人,且那邊人手安排一向是吳公公做主的,娘娘只要和吳公公說一聲,倒也不算難事!杜小姐去守祠堂雖比不得從前的錦衣玉食,然祠堂離內宮較遠,素日裡也不會有什麼人去,倒是個可以考慮的地方。”青煙日日在外行走,知道的小道消息自然要比我多,祠堂少人這樣的事情原本也不是什麼大事,但凡吳庸能做主的,都不會傳到我身前來,所以我是全然不知的,然此時青煙的話卻解了我的爲難。
“只是……”我微微皺眉道,“雖說祠堂離後宮比較遠,那裡也不過就幾個宮人,倒應該不認識你的。可到底是偏遠了些,我又不能時時來看你,這豈不是和在永巷無異嗎?”我略略想了想,到底還是不放心。
杜涵月收了淚,應道:“祠堂雖離得遠,比起永巷來,自然是要好上一千倍的。況且,如今我是戴罪之身,祠堂供奉着漓月的列祖列宗,我在那倒也可以向祖師爺們懺悔,也可虔心爲死去的孩子誦佛唸經,卻也不失爲一個好去處……總好過再也見不到你。”
“姐姐當真覺得可以嗎?以後的每一日每一夜都在祠堂過,你當真忍受的住嗎?”我擔心她終有一日會後悔,可一旦下了決定,這一輩子,就當真要困在宮中了。
她含淚笑着應道:“我已經下決心了,只要你別送我出宮,只要還能讓我有機會見到你,便是長夜再寂寞再孤單,便是夜夜同青燈爲伴,我也能一一忍受下來。”
我沉默半分,爾後在青煙耳畔低語幾聲,她聽聞後轉身走了出去。
“既然這是姐姐自己的選擇,那麼,我全都依你。”
杜涵月,但願這一切當真是你的真心,而我對你的歉疚,會用接下來的時光慢慢彌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