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冊封大典順利舉行,早前我還以爲太后那會有什麼動靜,卻未想一連三日她都沒有對此發表任何意見,大概是不明瞭御劍山莊和安景涼真正的關係吧?然轉念一想,太后那般仔細的人,又如何會不知道呢?那她這次保持沉默,要麼是當真力不從心,要麼就是覺得沒有威脅,細細分析下來,後者的概率會大一些吧。
山莊的人是預備在冊封第二日離開皇宮的,離去之前,寧清舞卻是揹着大家來找我。她來的很急,一大清早我纔剛起她就穿戴整齊過來了。我大抵也知道她想要說些什麼,這幾日來定是有很多話憋在她心中,眼見安景涼和我乃當今皇帝和皇后,安景塵的身份怕也有所暴露,她這麼急着來找我,能說的也就是這話了。
一改在御劍山莊時的活潑樣,在鴛鸞殿中站在我面前的她卻是多了幾分侷促。我自不會擺什麼皇后架子,寒暄了幾句,她終是說出了此番前來的目的,卻不爲自己,而爲寧清月。
“皇后娘娘,民女早前並不知您是皇后娘娘,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還請皇后娘娘勿要放在心上。如今民女的姐姐入了皇宮,成了陛下的妃子,要與皇后娘娘共沐龍恩,二姐姐她一向自恃清高,倘若有不得體的地方,還請皇后娘娘看在早前曾一道玩樂的份上,多多包含。”
原話大意是如此罷,我記得甚是模糊,只因在我印象裡,寧清舞是個再單純不過的孩子,便是他寧家有這樣的擔憂,也不該是由她來我面前說的,是以我是當真愣住了,連着她具體說了什麼也只記了個大概。片刻後回了神,就此安撫了幾句。爾後又說了幾句話,言辭期間我才隱約感覺到她的不捨,原是知道唯一的二姐姐怕是永遠出不去皇宮,故而才這般失落和傷感。情至深處總是叫人唏噓的。
好容易將她安慰走了,還未來得及歇會,又見長秋殿那的宮人錦繡來傳旨,說是安景涼要我過去一趟。
我想着如今他該是一心一意陪伴佳人的,怎麼又來召我過去了?心下疑惑,卻也不敢不去,只得遣了錦繡先回去,換了身得體的宮裝後,方纔緩緩過去。
才至殿門口,便是聽聞幾聲爽朗的笑聲,正巧吳庸迎了上來,我便是問道:“御劍山莊的莊主可是在裡頭?”
吳庸一向沉穩,也不是個趨炎附勢的小人,便是如今安景涼又有了新的妃子,他待我的態度倒仍如往常一般恭謹。
“回皇后娘娘的話,寧莊主倒是不在,只是香夫人還有淮南王如今都在裡頭。”
“淮南王?”我微微挑眉,輕呢一聲,復又道,“那你可知陛下尋本宮來是有何事?”
“這,老奴就不知了。皇后娘娘既已來了,何不親自進去,說不定會是什麼好事呢。”
方纔擡了步子,緩緩入內。
琉璃珠簾後方,幾個熟悉的人影在眼前晃動,錦繡替我挑開簾子,我掛上適宜的笑顏,入了內。
“給皇后娘娘請安。”才進,寧清月看到我,便是半蹲着行禮,我忙的上前拉了她起身,只笑道,“夫人不必多禮。”爾後又同安景涼和安景塵見了禮,方纔入座。
“不知陛下這麼早讓臣妾過來是有何事?”
安景涼笑着望了眼安景塵,我將目光移向他,卻見戴着面具的他低垂着眼眸,雖瞧不見神情,卻也知道他此時的心情和安景涼定是不一樣的,難道這件事情和安景塵有關嗎?
“蘇卿也知道,在朕的衆兄弟裡頭,也唯有六弟是同朕關係最深厚的。朕登基兩年有餘,六弟一直在幫朕,朕實在是愧對他很多。前陣子朕就思量了,六弟如今年紀也不小了,也是時候該娶妻生子。”說着攬了身側的寧清月,復又道,“朕喜得佳人,也想爲六弟尋
個合心意的王妃,蘇卿覺得朕的提議如何?”
安景涼端着一副探究的神色望着我,然面上卻是依舊帶着毫不矯情的笑意,我只覺得自己全身都僵硬了,連着延在嘴角的笑容亦是忘了怎麼收回。
“蘇卿,如何不說話了?怎麼?難道你覺得六弟不該娶妻嗎?”不慍不火的聲音自安景涼口中響起,悠悠傳入我耳中,我想要開口,可是喉嚨口卻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樣,怎麼都發不出聲音來。
我從來沒有想過,安景塵會娶妻生子,不,有想過,只是那個人只以爲會是自己,根本不可能有其他的人。可是如今,安景涼把我叫來,和我說這些,我一時之間根本沒有辦法接受,便是再會做戲,卻還是沒法裝作毫不關己。
“皇兄,臣弟雲遊四海浪蕩江湖慣了,從未想過娶妻生子,臣弟多謝皇兄一番美意,只,還望皇兄能收回成命。”
“埃,六弟此言差矣,不管怎樣,你乃朕的皇弟,乃漓月國堂堂淮南王,豈能一直浪跡江湖?朕從前便許諾過你,總有一日,會讓你取下這面具,光明正大的當你的淮南王,如今朕便來兌現承諾。倘若你有意中人,那就更好辦了,假使沒有……蘇卿與你也相識,朕相信她總會替你好好挑選的。如今錦城內尚未婚配的女子還有很多,總有一個是會讓你滿意的。”
“皇兄……”
“蘇卿,你覺得朕的話可有幾分道理?”
此時我已顧不得安景涼和我說這些是要說明什麼,我的大腦神經只一味的在提醒自己,不!他不能娶妻,不能!
“不……”大腦的思緒很快傳到了五官,反對的話霎時衝破了喉嚨的阻攔,待得自己回過神來,那聲音已經落了地。
“蘇卿……這是反對嗎?蘇卿難道不願看到六弟娶妻生子嗎?”
“臣妾……”
“皇兄……”安景塵突地擋在了我的面前,半晌後方道,“臣弟……全憑皇兄做主!”
我擡眸驚詫的望向安景塵,他側對着我,低垂着雙眸,微低的身子一絲不苟的立在我眼前,倘若不是因爲此處是長秋殿,安景涼就在我面前,已到嘴邊的質問大概就會脫口而出了。
他願意娶妻嗎?那我呢?他不是說要等我的嗎?爲何如今又同意了?那我怎麼辦?廣袖下的雙手緊緊握着,死死咬住下脣,血腥之氣很快在嘴內蔓延開來,痛楚也一併襲來,可再怎麼痛也比不過此時的心痛,那種被撕裂的痛,遍佈全身。
我已顧不得安景涼會怎麼看我,反正他早就已經對我和安景塵起疑了,此番決定也是做給我看的,那我怕什麼?最大不過死,倘若安景塵當真娶了別人,我活着那也沒多少意思了。
沉默,死寂一樣的沉默遍佈整個長秋殿,半晌後,終於聽到了安景涼帶了些許冰冷的語調,“六弟先前不是還不同意嗎?怎麼如今又應了?”
“臣弟……”
“罷了,既然六弟也願意,那朕這倒是有個絕好的人選……月兒,你說是不是?”
“陛下……”
“御劍山莊五姑娘寧清舞!”
我眼眸一擡,安景涼,他絕對是故意的!
“月兒,你五妹妹可有婚配了?”“尚無……只是……”
寧清月的話還未說完,安景涼便是一笑,“那便好,五姑娘朕也是見過的,心思單純活潑可愛,長的也好,倒是和六弟還有幾分夫妻相,當真是淮南王妃的不二人選,不知六弟覺得如何?”
始終低眉看地的安景塵努了努嘴,終究說不出半句話來。我伸手扶住椅柄,強撐着身子,不至於讓自己在他們面前倒下。
“陛下,此事還需從長計議,不必急於一時吧?
還是……還是過段時間再議,陛下覺得如何?”從來都清冷寡淡的寧清月難得會這般小心翼翼的說話,看來便是連着她也覺得此時的氣氛有些詭異吧。
“從長計議還不如趁熱打鐵,如今你們都在,便是各自有什麼話都能當面說清楚,豈不是更好。”無視屋內三人的面色,安景涼招了錦繡入內,又命她速去將寧清舞叫來。
錦繡方走,我便是再也忍不住,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寧清月忙上前來扶我,“皇后娘娘,您臉色不大好,要不先回去休息吧?”復又轉了頭,朝了安景涼道,“陛下,可否……”
“不急,蘇卿她身子本就不好,這個樣子也是時時有了,就讓她再旁休息吧,這說起來,六弟也合該稱她一生皇嫂,皇弟的婚事,她這個皇嫂也該多關照一些。待會寧清舞就會過來,待得問了她的意見再散了也不遲。”安景涼毫無溫度的話飄飄然傳入我耳際,我不覺苦笑了一聲,安景涼,你夠狠。你明知寧清舞對安景塵是有好感的,恐怕待會兒你便要告訴她安景塵的真實身份了,那樣喜歡他的寧清舞,對於這門親事又如何會不應呢?
只覺喉嚨口一股血腥之氣襲來,我抿脣嚥了下去,雙眸澀澀,便是想要流淚卻也流不下一滴來,只是痛的難受。在等待的時間裡,沒有人再說話,彼此之間沉重的呼吸聲夾雜在沉香飄渺的煙霧中,甚爲壓抑。
片刻後耳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下一秒,寧清舞鮮亮的衣裳顏色便是撞入眼中,她興許還不知是什麼事,本是跳躍着進來的,然大約也感受到不一樣的氣氛,終是安安靜靜的請了安。
“朕招你過來是有好事,你姐姐也在這邊,是以你不必緊張,只管回答就是了。”安景涼換回了平靜的聲音,雖少了幾分冷淡,卻也暖不起來,只聽得人心裡發毛。
“是,民女知道了。”寧清舞乖巧的低聲應了。
“朕問你,你可有意中人?”
“啊?”許是被突然問到這樣的問題,寧清舞不覺輕呼了一聲,爾後咬着脣道,“回陛下,民女有意中人。”
“那倘若朕要將你許配給淮南王,你可願意?”
寧清舞瞧了瞧站在她身側的安景塵,急着搖頭道:“陛下,民女有意中人,不能嫁給淮南王。”
“五妹……”寧清月輕呼了一聲,卻是被安景涼攔住了,他看着寧清舞,輕笑道:“那你和朕說說,你的意中人是誰呢?倘若朕也認識,那朕就將你許配給你的意中人,可好?”
“民女……民女的意中人……是……是……”寧清舞越說頭越發的低了下去,愣是沒將桃花公子這四個字說出來。
“你但說無妨,朕說過了,倘若朕認識,就將你許配給他。”
“是……是桃花公子!”終於,那四字像驚雷一般落入我耳中。
“哈哈哈……”安景涼不和諧的笑聲迴盪在空氣中,“月兒,朕說什麼來着,可當真是天賜良緣啊。”停了笑,復又對着寧清舞道,“那你可瞧仔細了,你身邊的淮南王,他到底是誰?”
寧清舞好奇的擡眸望向安景塵,半晌後依舊搖了搖頭。
“六弟,將面具取下吧。”
我眼看着安景塵伸出手指,在我面前,在安景涼麪前,在寧清月面前,在寧清舞面前,將那隻要入宮就絕不會取下的面具取了下來,當那張熟悉到不能熟悉的臉面出現在我的面前時,我終於還是崩潰了,強撐的意志在那一刻全體倒下。
我從未想過自己待安景塵的感情會是那麼深,連着都不願親耳聽到那個消息,更不願看他在我面前同意這門親事。可我知道,我表現的越痛苦,安景涼就越高興,他就是想看到我求不得痛苦的樣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