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人,”卓冷屏突然叫住陳同袍,他慢慢轉身過去。
“民女不想離開泰州。”她跪下去,說道。
“那你怎麼辦?這裡人跡荒涼,恐怕幹什麼都不行吧。”陳同袍問。
“民女想到您的府上謀生計,”卓冷屏擡頭看了眼陳同袍,見他不作反應。她有些害怕了,但還是繼續說着,“不……不管什麼粗活髒活,只要肯付我的工錢就行。”
陳同袍先是不說話,用犀利的眼睛看着她。她也擡起頭,兩人對視的那一瞬,冷屏就感覺好像被他一眼看穿了似的,便渾身打了個寒戰。
這一刻,陳同袍也許知道了她並非是什麼朱秋光,那個卓冷屏的身份被他一眼認出。因此,他看中了冷屏獨有的特質,便慢慢說道:“可以。你若不是說謊,現在跟我走。”
“多謝陳知縣!”她感覺自己邁出了一大步,不知該懷着何等心情,頓時熱淚盈眶了。
卓冷屏再一次進入了陳同袍的府邸。她先是到賬房那裡會了一位管家,當面開了月銀,共是一百文錢。雖稍有不濟,然足以日用,便也不嫌棄了。
管家只安排她幹一些打掃洗衣的雜活,冷屏都幹得極爲利索,同袍偶有瞥見,亦是讚許有加。這陳府內外算不上大,但南北兩處各有一所大院,忙活起來也費勁得多,一干就是兩三個時辰。
不過冷屏還餘下了一點時間,與別的奴才攀談着,都漸漸熟悉了。她此時擦着正堂的門窗,見外頭走來一個老奴才,便笑道:“老人家歇着去罷,您擦這兒不方便,我打小粗活幹多了,也不怕累!”
“朱姑娘真是勤快!我一個老頭子真比不上你……”他哈哈大笑着,走到桌前拿了一盞茶,在圈椅上架着腿,品起茶來。
“朱姑娘,那花窗底下容易積灰,最好擦一擦嘛。”他一邊吹着熱騰騰的茶水,一邊指揮冷屏幹活。
冷屏平日都見他勤勤懇懇的,遇事必不敢怠慢,今日卻如此悠閒起來,心中就明白了。便問:“陳知縣是出去了?”
“嗯,出去了。”說罷,他又大聲吸溜了一口茶。
“估摸着是去衙門了罷。陳大人一天下來有夠忙的,也沒法回府看看……”
“唉,不是去的衙門,他是到儀徵跟呂正甫喝酒去了,大約晚間能回來。但我信姑娘是個老實孩子,幹活啥的一應不誤!”
這老奴才以爲卓冷屏是看不慣自己歇息,故意拿陳同袍威脅他,便拿句帶刺的話頂了一嘴。
冷屏聽見‘呂正甫’這個名字,心裡咯噔了一下,布子從手中滑下去了。
老奴才乜了她一眼。
“啊……失手了,失手了……”冷屏笑了一聲,連忙低頭撿起。
冷屏重新擦起窗戶來,但凌亂的思緒令她再沒有辦法專心致志了。呂正甫?和遠在泰州的陳同袍有什麼關係?她腦袋裡反覆琢磨着,一想抑或是什麼驚天的陰謀,便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她草草地幹完活,收拾起東西便往門外走。她走了段石板路,見大門的門縫裡鑽進一絲陽光,定睛一瞧,門竟是虛掩的。她假裝撩撩頭髮,實則擦了把耳根下的汗珠,有些心虛。老奴才在廳上坐着喝茶,管事在賬房裡‘噼裡啪啦’地撥着算盤,此刻逃走,絕不會有一人知曉。
冷屏坐在旁邊的一塊大石頭上,呆呆地望着門外,急出一頭的冷汗。
“朱姑娘啊,陳大人臥房還沒打掃……他媽的,掃帚呢!……”遠處漸漸傳來那老奴才呼喊的聲音。
卓冷屏停在道路中間,又瞅了瞅那虛掩的大門,還不及下定決心,就斷然地轉過身,大喊道:“來了!”隨即倉皇地趕過去了。
傍晚,霞光晚照,燈火漸漸在府中點了起來。老奴才和那管家盛了粥,拿幾塊黃麪餅子,正在屋裡吃着晚飯。
“管家爺,您看那姑娘怎麼樣?”老奴才嚼着餅,問道。
管家一擡眼,微笑着問:“怎麼?您老一把年紀了……”
“不是這個意思!”他的臉一下子紅了,“我是說陳大人!”
“陳大人?”管家鼻子裡冷冷地‘哼’一聲,“陳大人可不想自賤身份,去娶這種女人!”
“那陳大人爲何還肯同意她進府?”那老奴才問道。
“他那麼小心的人,哪裡肯告訴我!”管家說着,便喝了一大口。
“管家爺,喝完了在下再給您盛去……”
冷屏心中慌亂不安,在火房裡掰了半塊餅,粥就喝了三四口,便無心再吃了。正巧撞見那老奴才,便急忙起身,說道:“我幫您舀便是。”
他走到竈前,從鍋裡撈出一碗粥來,遞到他手上。
老奴才喝了一小口,便吐了吐舌頭,皺着眉:“涼了。”
她趕忙蹲下,拿着燒火棍,撥了撥柴火,見都燒乾淨了,只剩下滿地渾黑的殘渣。
“再添點火吧。”老奴才道。
“我去拿柴火。柴房在哪片地兒?”冷屏拿抹布擦着焦黑的雙手,問道。
“東邊,門口那兒。”
卓冷屏不敢多說,便閉上門,直奔柴房而去。
她走到大門前,忽聽有人敲了三聲門,就問:“誰呀?”
沒人迴應。
冷屏踮起腳尖,手顫抖着,微微地啓開門。
“您……您回來了。”她一看,陳同袍滿面緋紅,醉醺醺的,倚着門板,朝地上吐了口痰,撲面就是一股濃濃的酒氣。
“出……出去到儀徵一趟,和呂家的人喝……喝了酒。”他踉踉蹌蹌地撞過來,舌頭打了卷。
卓冷屏臉色一下子青了:“是嗎……”
話音未落,她見陳同袍歪歪斜斜地,連忙架住他的身子。
“叫管家爺過來吧。”冷屏膽怯地問道。
“不用。就你,你扶我回臥房就行。”陳同袍垂着頭,一擺手說。
冷屏怕那二人嫌她攀附陳老爺,引起怨隙,便說:“管家爺叫我去搬柴火……”
“卓、卓、卓冷屏……你是覺得我說話不如他們管用是嗎?”
冷屏聽見這久違的名字,像是被利劍穿心一般,愕然一驚。她想從這次‘失言’之中挖掘出更多話來,畢竟他的確是在迷迷糊糊地嘟囔着,的確是不‘清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