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和順耍得這一招就像冷不防刺進衛懷骨頭裡的暗箭,讓衆學生都傳開了楊懷繩意欲以辭職‘逼宮’衛懷的消息。又過一段時間,整個國子監也開始議論了;再後來,南京的大小官員也止不住嘴了;最終,偌大一個南京城都被這些言論攻陷了,惹出了極其大的風波。
衛懷當然如坐鍼氈,但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一點辦法來。他不肯爲平息一場禍事而就此向楊懷繩的復古之策屈服,又不想縱容事態就這麼惡化下去,因此陷入了兩難的抉擇。
可時間不會容人有太多思考。這事還傳到了南京衆儒人的耳朵裡,有於此事上支持衛懷的,有同情楊懷繩的,二者之間便發生了口角。以致後來,這兩派水火不容,自相排抑,不是指爲‘衛黨’,就是指爲‘楊黨’,憑藉此事黨同伐異起來。
有些不通情理的人,徑直走到衛懷府前罵罵咧咧,一罵便是半個時辰,擾得衛懷心神着實煩躁不寧。
他終於坐不住了,這才決意去國子監尋楊懷繩商量。
“楊兄,愚弟給你賠不是還不行?你也沒見外面鬧成什麼樣了!”衛懷走至他面前,勸說道。
楊懷繩看了他一眼,也不說話,便又將臉轉回去了。
“楊兄,是愚弟的錯……你就別再遞辭呈了,和外頭一說,我兄弟二人相安無事,不就息了事……”
“那你就先把立書院制度這事擱置了再說。”楊懷繩嚴肅地說道。
“這……”衛懷面色有些難堪,猶豫不定。
“算了罷。我還是遞我的辭呈。”楊懷繩轉身便走。
衛懷急忙拉住他的臂膊,快步走到他面前,“這思和書院都亂成什麼模樣了,楊兄可不能坐視不管啊!你難道想看着改革之業功敗垂成?仲方總不能不顧大局吧!”
“若任你這麼改革下去,遲早會出問題!你若不採納我的意見,就看這荒唐戲演下去罷!”
“好……”衛懷忙按住他的情緒,嚥了口唾沫,繼續說道,“那依仲方兄說,你想要怎麼改?”
“無非幾條:多設府學、尊奉德行、立以德察官之法、建進學禮樂之館,並諫官府四處宣揚德政,使民受德行之澤。”楊懷繩看着他,“你能答應?”
衛懷勉爲其難地笑道:“這其中幾條行之無妨,但立以德察官之法,建禮樂之館……這兩條甚過偏激,恕懷不能從命。不知削減一二……”
“斷然不行!這些方略一條都削不得!”楊懷繩見他沒有迴轉的意思,便一拂袖子,“那就悉聽尊便。”他遂不再答話,闊步走出國子監的大門。
局勢因而僵持了三五天。衛懷在這期間只是不斷地與楊懷繩‘交涉’,但雙方皆不肯有退步之舉,帶來的就是書院內無休止的論戰。
當衛懷正準備寫第十封信給楊懷繩之時,他的手忽被緊緊抓住,動彈不得。他仰頭一看那人的面貌,頓時一驚。
“夏……夏人英?”
“是我。”夏元龍展露着微笑。
“哎呀人英,你快請坐!”衛懷連忙丟開了筆,抽出一張椅子,拉住他坐下。夏元龍見他如此焦急,還不知是何事呢,便聽衛懷說道:
“人英賢弟,我和你講,這段日子沒了你,真是出了一件大事!”
夏元龍苦笑幾聲,說道:“定然是仲方兄那裡出事了。”
“夏賢弟真是神機妙算哪!”衛懷感嘆道。
夏元龍鬱悶地搖搖頭:“我若早知我那一番苦口婆心勸不住你,就不會離開這麼多時日了。還是先談談急事罷。”
“那好。”
夏元龍定了定神,聽衛懷敘說道:“這事我自認處置得不甚好。仲方兄本就對我的改革之業極不贊同,便私自開了個仁興館,準備教人以禮樂。我也是爲兄弟之間的情誼考慮,但有些操之過急,和仲方一聲都沒說,就擅派人停了工役。仲方和我大吵了一架,鬧了個辭官之事。”
“辭官?”夏元龍皺了眉,“仲方也不能這樣啊……”他低聲自言自語道。
“這還沒算完。我都不明白這事怎麼稀裡糊塗地被王爺知曉的。他素來就笑裡藏刀……果然將這事傳開了。”
夏元龍沉吟一聲,不作言語。
“然後思和書院就成了一片泥潭。不少別有用心之人藉此大張旗鼓地掀起黨爭,我都幾天沒去那了。”他咬緊嘴脣,又沉重地說道:“可仲方還意識不到這事的緊要,不肯放手……”
“仲方想要怎樣?”夏元龍問。
“你這意思……難不成要答應他?”衛懷略感猶疑。
“既然他的法子不可取,您可以順着楊兄的意平撫他的情緒嘛。”
“仲方現在是油鹽不進,如何平撫得了?”
“見上次孔廟釋奠他如此歡喜,我們不如再建一個先賢廟,以慰其心。”
“那隻能這樣辦了。”
夏元龍爲示他三人未生間隙,故遞信到楊懷繩府處,說他二人已都出了錢,準備建先賢之廟,問楊懷繩能否也出筆錢,由他裁決尊祀那位賢人。楊懷繩見他二人真心實意地退了步,便寄去七兩銀子,於書中言‘祭伍子胥爲好’。
於是,夏元龍打着廣思壇三位盟主的旗號,在南京內的一片荒地上起蓋伍子胥廟,還許百姓前來窺看工役。百姓們聽說此事,爭來相看,那些流言才自此慢慢消弭;若還有議論之聲,便有知曉的解釋道:“他三人現於南京修伍子胥的廟宇,哪有不睦的道理?怕是官老爺記恨衛懷了,方令這流言蜚語肆無忌憚的風傳!”
衛、夏見風波愈小,便偕同着一齊來見楊懷繩了。楊懷繩正坐在國子監內,遙遙地瞥見兩個人影前來,便冷冷地喊道:“是衛祭酒和夏先生嗎?”
他兩個一言不發,走到窗前,笑容滿面地向楊懷繩一作揖。
“門是虛掩的,進來吧。”
衛懷推開門,夏元龍緊跟在後,他二人旋即停步在楊懷繩的面前。
還未待開口,衛懷便攜着夏元龍直直地跪了下去,倒教楊懷繩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