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
鈕遠重重地吐了一口氣,合上名簿,乜了眼門口的小吏。
“是,小的把軍人們都打發走了。”
“這就好。不管怎麼說,今日拉攏到了一個張田,便不枉我等辛苦一場。你安心歇息去罷,事成之後的賞物也有你一份。”說罷,見那小吏歡天喜地地去了。
“大人,”洪立慎見周圍已沒了人,連忙向鈕遠說道,“方纔商議的時候,您並未約定日期,不知想等到何時?”
鈕遠笑道:“我此次借來名簿,是爲陽謀,賞賜之後,他們必然多加防備,以杜絕內變。而我有名簿攥在手中,自然坐如泰山,急他作甚?倒是他們將會愈發不安,早晚要來我這裡討還名簿。本官則趁其離開大營之際,派人叫張田即刻起事,定能打他個措不及防。”
洪立慎讚歎道:“奉相果有良謀!如此可不拘一定時日,存肇必然難以捉摸。只是此事關係全局,不知是否先告與柳公?”
“這個……”鈕遠往前走了兩步,方纔轉回身來,“我看就不必令他老人家知道了。這雖有自專之嫌,但我們還不是爲了讓他老當皇帝,讓他晚年享一享榮華富貴,又不是做什麼壞事。哪有帝位在前,而不肯坐上去的道理?到那時順水推舟,我們也能成爲有功之臣。”
“可若失敗……”
“不能考慮失敗,”鈕遠立刻打斷了他的話,語氣極其堅定,“瞻前顧後的成不了大事。”
洪立慎唯唯稱是。
“哦對了,還有一件急事沒處理呢。柳公昨日已經給了我答覆,讓我自行處置晏溫,這就是要殺人的意思了。你速速幫我擬一道奏疏,叫桂太尉草詔,以結黨害國之罪誅殺此人。念他爲高門出身,便不讓他眼前見血了,只當絞死。”
洪立慎俯首道:“明白。下官這就去寫。”
“你遞上去之後,順便再爲我另寫一份政令罷。”鈕遠忽然看向了他。
洪立慎頓時緊張起來,但又不知其意,只得問道:“何、何令?”
“李文守這個人,我看就不必留在中書省了,”鈕遠冷着臉說,“稍尋理由,把他安排出去,最好不要離京師太近。”
洪立慎被授予如此大權,一陣竊喜,強掩着笑又答了一句‘明白’,隨即退了出去。
監獄深處,黑洞洞的長廊裡閃着幾枝明滅的蠟燭,迸出的火苗在晏溫的眼珠裡不斷爍動。他剛剛醒來,耳邊的蠅蟲就響個不停,跳蚤也鑽進粗糙的囚服當中,在晏溫的傷痕上吸吮着,如針扎似的作痛,但他已習慣了一段時日,早就對此置之不理了。
忽然,遠處傳來一陣空洞的腳步聲,急促而有力,正朝着這個方向趕來。
“晏溫何在?”
細長的聲音進入了晏溫的耳朵,他並不驚訝,只是擡了一下眼皮。
“稟公公,就在東邊那間單人房裡。”
晏溫打眼望去,只見一人穿着身繡金的長袍,在他面前不緊不慢地停下——正是太監盧信忠。
“晏溫,聽旨。”他對這位昔日的宰相毫不客氣,甚至頭都不肯低一下,樣子很是驕慢。
晏溫不情不願地跪下,將雙手高高舉起,做一副要接旨的姿態。
“放肆!拿下手去,你是罪人,如何能碰詔書?”盧信忠橫眉怒目,厲聲呵斥。
晏溫才知自己失了禮數,連忙把手撐在地上。
盧信忠一清嗓子,宣讀道:“詔曰:罪犯晏溫,本乃國之大臣,荷蒙重恩,然徒以新政惑衆,擅結黨羽,不分良莠,屢事誅殺,有傾覆宗廟之心,欺天罔聖之惡,幸其未發,即爲扼滅。按律,今當問梟首之刑,然朕猶懷慈憫,可止令其縊死,容家人收葬全屍,欽此!”
“罪臣晏溫,領旨!”他將頭死死地叩了下去,用一種格外高昂的聲音,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盧信忠向兩旁的隨從太監使個眼色,那幾人心領神會,便掏出一條粗長的麻繩,踢開牢房的門,走上前,套在了他的脖子上,逐漸開始縮緊。
“晏參政,”盧信忠蹲下去看着他,一直髮出獰笑,“你當時也是在這裡宣讀詔書,逼着葉隆去死的……如今你也將於此命喪黃泉,這可叫天道好還?”
不知是出於害怕還是憤怒,晏溫渾身發起了抖,低聲回答道:“我並沒有加害葉隆……相反,當時我還勸柳公要施行仁政,饒他一命,可惜未果。”
盧信忠大笑:“你還有臉提這個仁政?咱家不懂,但眼睛還是長着的。你昔日的新政可是視人命如草芥,濫殺無辜,那些聖賢書就是這麼教你仁政的?”
“……你儘快殺了我罷。”晏溫沉默了片刻,到最後竟然無言以對,如同認輸了一般,靜靜閉上雙眼,不作辯駁。
“那好,咱家不爲難你了,”盧信忠站起來,一聲令下,“行刑!”
幾個太監就在身後,頓時將繩子猛力一勒,晏溫便呼不上一絲氣來,他的臉色漸漸通紅,隨後發青,痛苦逼使他不斷用手扯動着脖子,腳下也開始亂蹬了;可那力氣越來越小,動作越來越慢,直到他全身都沒有一處動了,眼睛便突然發了直,瞪得極大,那驚恐有力的目光,彷彿是要迸裂出來了。
“放手。”
盧信忠的手放下了,幾個太監也把雙手鬆了,見晏溫順着牆面倒了下去。
“不知有何人替他收屍?還是由我們送到他家中去?”
“皇上之後將有明旨,要將此人抄家,就不必送還回去了。隨意尋個空地,葬了吧。”
“是。”幾個太監領了命,一併擡起了晏溫的屍首,向監獄的更黑處走去——那裡的蠟燭已經全都熄滅了。
晏溫死後不久,鈕遠馬上下了第二道命令,將其弟晏良也絞殺於刑部,並派人抄家查款,以充國用。李文守見狀,以爲不甚公允,他慌忙趕到中書省,想要與鈕遠爭論一番;但他到了門口,卻只見到了洪立慎,在那裡趾高氣昂地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