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永甲回朝之後,不待休整,即將報捷文書遞至柳鎮年手中。柳鎮年大喜過望,又將文書示與參政晏溫參看,問其定奪之策。晏溫雖對鈕遠心存芥蒂,但亦慮同僚失和,便與他說道:“此事乃奉相之功,下官不曾參與分毫,若擅作主張,必生嫌隙。柳公可將捷書送到奉相那裡,由他本人自行處置。”
柳鎮年頗以爲然,便按着晏溫的說法,派人將捷書呈送給鈕遠觀閱。鈕遠已從邊關那裡得知了消息,心中早就有打算,故而接了這封文書後,不經猶豫,便叫李文守攜書奏表皇帝,爲己邀功,請出旨意頒賞羣臣。李文守不願被鈕遠利用,但畏懼他如今的權勢,只好就範。
未頃,皇帝即命桂輔草詔,佈告百官:加鈕遠爲少師,賜絹帛三十匹;葉永甲爲資政大夫,賜絹六十匹,銀二百兩;杜擎爲懷遠將軍,亦賜絹三十匹,其餘蔡賢卿、李文守等人各自給賞有差。衆大臣惶恐領旨,相視無言。
自從鈕遠主導的這次新政大勝以後,他的地位得到了空前的提升,在朝野間威名大震,顯赫一時,一躍成爲了柳黨中的領軍人物,柳鎮年本人也越發對他刮目相看了。大臣們顯然察覺到了老宰相的心思,除了那些‘清正’之士外,大多都奔走於奉相之門,一律將軍政大事先交由鈕遠過目,方纔告知他人。
葉永甲自然看到了鈕遠幾乎遮天的權勢,認爲這正是深入改革的天賜良機,便趁着日中人少的時候,徑直來中書省見鈕奉相。
“大人,您最近很忙吧?”
鈕遠慢慢擡起頭,看見葉永甲笑着走進來了,便使眼色示意,讓他在一旁坐下。
“忙啊,”鈕遠苦笑了一聲,抄起手中的公文,“你瞧瞧,平常這些東西都是積放在晏相那屋的,如今都交與本官批覆,可不是累死人。”
葉永甲從他的語氣中聽出幾分得意,便順水推舟地說道:“畢竟是您立下如此奇功,衆人自然佩服,這也是社稷之福。可目前宣化尚未收復,若奉相能繼續倡議改革,更新兵政,到那時北掃虜庭,則爲萬古不朽之勳矣,旁人焉得比擬!”
鈕遠聽奉承話聽慣了,原本不甚在意,但聽到後半段話,手中的筆寫得慢了,眉毛也皺緊了:“如今新軍已成,鳥銃也源源不斷地送到邊關,還需怎麼改?”
見他意志不堅,葉永甲心裡犯了嘀咕,但仍慢慢與他講道:“奉相,我看這造槍炮的權力不能一直讓外國人操持。若使國家自主打造火銃火炮,親學鑄法,通曉其之原理,則吾國人何患不知火器!如果一味取之於人,只怕數十年之後,我輩一去,天下再無洞悉此物之人,新軍的覆滅是遲早的事情。”
鈕遠聽罷,更加悶悶不樂,撂了筆說:“葉大人,不要提什麼數十年後,我不喜歡奢談以後的事,畢竟誰都拿不準。戶部已經對我們心存不滿了,還要接二連三去得罪人家,豈不是自找苦吃?再說了,由番人替咱幹活,既省工匠,又節國財,豈非兩全之計?如今邊上勢如破竹,已然足矣,還費那麼大力氣作甚?”
“大人不能因一時的利益,廢了這千古之舉!”葉永甲力爭道,“就算退而求其次,也要培養一羣教練官,分派各大邊關,教授軍士火銃施放之法。”
“我還有更重要的事在想,”鈕遠忽然板起了臉,“你若無事,可以出去。”
“我……”葉永甲一時語塞,儘管他已有心理準備,但當面遭受如此拒絕,像是有一盆冷水從頭頂澆了下來,將他的熱情澆滅得一乾二淨。
“我走了。”葉永甲向他作了一個深揖,可半天也沒得到迴應,便尷尬地直起身子,朝着門外走去。鈕遠的眼皮甚至都不擡一下。
葉永甲順手爲他關上了門,不留片刻,便悶着頭離開書房,只怔怔地看着腳下的道路。
“葉大人,你……怎麼了?”
葉永甲根本沒聽進去,又走了三四步,才猛醒過來,仰頭看時,乃是晏良。
“抱歉,剛纔心裡想着事,沒聽見您問話……我來找奉相商議了點事情,這就回署。”葉永甲道。
“哦……”晏良見他失魂落魄的,便不敢再問,“那廷龍就快回去罷,午間睡個好覺。”
葉永甲應了一聲,二人隨即擦肩而過。
晏良見他已走開的遠了,便顧自慨嘆道:“真是世態炎涼。如今鈕遠得勢,不管什麼人都去拜訪他了,反將兄長晾在一邊,視若無睹……全忘了兄長平日對他們的恩情!”他恨恨地將腳在地上旋了旋,碾出了一個坑印,轉身離開。
他走過一間間房舍,在一所最大的屋子前停下,輕輕敲了敲門,往後退卻半步——裡面沒有一點聲音。
晏良又等了等,發覺沒人來開,便清清嗓子,儘量壓低了聲音喊:“兄長,是我!”
“晏良?”裡面終於有了人聲,房門隨之被推開了。只見晏溫穿着一身白色的布衣,頭髮業已半白了。
“兄長,”他連忙抓住晏溫的手說,“您沒事吧?”
晏溫苦澀地笑道:“我能出什麼事?無非是看着小人得志,有些失落罷了。”
說罷,他請着晏良進了屋,與他泡了杯茶。
“我先不喝,”晏良推卻道,“心裡正着急呢。”
“你急什麼?”晏溫不急不躁地坐下,乜了他一眼。
“你還問我?”晏良嘆口重氣,“現在連葉永甲都把您冷落了,還有那個官員不是去巴結鈕遠的?再這樣下去,我們晏家就要失勢啦!”
“你且莫急,我心中已有了主意,”晏溫吹了口茶水,“別看鈕遠現在風光無兩,實際支持他的能有幾個?不過是迫於形勢而已。此人性情偏狹,不能容下異見,就中書省裡都有不少人厭惡他。李文守、洪立慎二人便是明證。放心,只要還有和鈕遠作對的,你我兄弟便垮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