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接旨!”
陳同袍山呼萬歲過後,即將詔書接過。
“敢問來使,下官此行是自備車馬,還是……?”
“我是從南京順路來的。此番天子提拔了兩名幹臣,叫你還有那位新選的兵部侍郎葉永甲同程赴京。馬車已在城門前停下,府臺安妥了家眷行李等事,自可出門來見。”
“下官明白。請天使暫到裡屋休息片刻,小可尚要耗費多時。”
“不必了,我這就回車上,不勞大人伺候了。”
陳同袍見他固言推辭,只好命幾個差役帶他去了。
他準備先進過府催促一下湘人,但沒想到後者已然背了行李,站在門口,笑呵呵地朝他作揖。
“思興真可謂兵貴神速矣。”
“嗐,”他跳下臺階,“我偌大個產業也移不到京師裡去,我一人跟着大人,收拾些金銀細軟就夠了,也不需大費周章。”
“那這府裡……都交文掌櫃看顧啦?”
“嗯,暫時只能如此,”過湘人低頭沉吟道,“待我入京做了官,購置了官邸,再將他們接來不遲。”
“放心,”同袍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我這次調進吏部,於錄官一事極有發言權。你先以親眷之名在我署上任吏,倘能建下奇功,自然保舉兄弟爲官。到時依您的家財,再買一個侯位,自然平步青雲,無人敢欺。”
湘人連忙拽起他的胳膊,感激道:“這份恩情,過某永生難忘!”
陳同袍這纔回了家。他匆匆進來,卻聽見屋裡沒聲兒,四下寂靜,便輕輕關上大門,問門前的丫鬟道:“冷屏是睡覺了麼?”
“稟老爺,夫人不願叫奴婢們伺候,讓我們都在外院候着。如今大中午頭的,或是睡了。”那丫鬟躬身答道。
陳同袍則一如既往地面無表情,吩咐一聲:“退下吧。”便徑直走上寢屋去。
他叩了叩門,接着叫一句:“冷屏。”
“哎。”
那嬌弱的女音只答應一聲,便來開門,並無再多交流。
“……夫君。”卓冷屏悶着頭,行個萬福。
陳同袍冷冷地點了下頭,即坐向牀沿,將墊在被子底下的便服拿出來,“我此番要入京當官,因家眷太多,需帶二十餘口人,所以我再僱兩輛大點的車子,令一般奴才騎馬,讓你等沿途相隨,如何?”
“一切聽夫君安排。”冷屏緊緊掐着手,唯唯稱是。
“擡起頭來。”
這冰冷的一句話卻像一柄利刃,教冷屏不寒而慄,只得微微擡起頭來。
陳同袍端詳着她的面容,儘管冷屏還未及三十,但已經顯得很憔悴了,面黃肌瘦,一雙黝黑的眼睛也沒了當年的光澤,反而木木愣愣的。
陳同袍瞬間歪過頭去,他深深知道,當年的那場大婚完全是利益的考量,如今她該被利用的價值都消耗殆盡了,自己當然不必擺出溫情的架勢了——那是浪費時間。可還有一條尚且掛念的,便是生子。他已經四十出頭了。
陳同袍發出一聲嘆息,不是在悲憫他人,而在悲憫眼前的價值還沒做到充分利用:“想來爲夫已經橫添半邊白髮,幾可稱老夫了。可惜尚未育出一兒半女,以繼祖宗之香火。或許……”他一斜眼,“是這裡風水不好吧。待到了京城,若仍這般無計,就再圖計較,此事不得不爲重耳。”
冷屏聽出了他話中暗示的意思,薄薄的嘴脣掩蓋不住牙齒的顫抖。可她終究說不出那樣的話來,只得裝傻道:“揚州多出變故,大抵因此。妾……亦視爲延祀大事。”
陳同袍很是失落,無奈之下,只好搖頭道:“唉,現在就別提這個了。把東西都裝好,今日出發,上任。”
“來了!來了!”蔡賢卿趕忙戳了戳葉永甲,一面伸手指向窗外。
葉永甲正歪在車上酣睡,吃他這麼一喊,竟騰時精神起來,揉揉眼睛,便扶着車窗,順着他的手指看去。
只見一個身長八尺,體型瘦削的年輕人走過來,其人面皮白淨、貌若冠玉,眉宇之間卻透露着一股陰狠之氣。
“這……並非那個姓陳的。”葉永甲忐忑的心情得到少許緩解。
“並非……”
“你是做什麼的,陳大人呢!”那使者坐在車前,喝斥道。
湘人見他言語甚爲嚴厲,心中便不滿‘哼’了一聲,片刻方纔緩緩下拜:“小的叫過湘人,乃是揚州第一大富商。受陳大人提攜,一齊前往京城安家立業。今府臺尚在收拾行裝,特來差小的與諸公相見。”
“過湘人……”蔡賢卿聽得這名字有些耳熟,便上前行禮道,“員外幸會,老朽名爲蔡賢卿。敢問是諱楚子者否?”
湘人聽後,眼睛裡頓時閃出淚光,只吞了口唾沫,忍淚回答:“那是先兄了。”
“老朽冒犯了。”看到他的心情這般沉痛,蔡賢卿便不再多問了,“請上車吧。”
“我說,大人們還有幾個哪?載不多了!”車伕回頭問道。
“就一人。”過湘人爬進車內,又與葉永甲作了揖,“葉大人,素聞大名,果然英氣非常啊!”
葉永甲對他的接近有所防備,謙讓過幾句,便不言語了。
“葉大人,那南京情勢錯綜複雜,真無異於京城!”湘人還滔滔不絕地講着,“下有書院作亂,上有萬陸掣肘,而大人竟得脫離苦海,封官加爵了。就大人這等謀略,不說宰相位置,起碼也能混個次相啊!”
誰知葉永甲對這些嗤之以鼻:“員外所言,俱爲外人之見,多有乖背之處,也可理解。那書院並非什麼亂臣賊子,所教皆是治國修身之道,若天下人都這樣想書院,想衛先生,那就是在下的失職。身居高位者,不應以權術爲先,那是皇上應爲的事情。”
這一番話說的湘人滿面羞慚,心中恨道:‘既然道理不合,那就閉口不言是了,我又非孩童,豈需他教我大道理?此人終當礙我等之路,不得不除!’便一揮袖子,再不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