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綿的母親楊玉意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了家。
昨天她值了一個晚上的夜班,其實也已經累得不行了,急需休息,可爲了能讓夏綿多睡一會兒,她儘可能動作輕地拿出鑰匙,悄悄地擰動門鎖,在這一過程中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楊玉意清楚,自己的孩子這些天的情緒莫名地有些低落,而且精神也大不如前,似乎是遭到了什麼不小的打擊,而且他和卓格格、還有他那羣朋友也許久沒聯絡過了。她猜想,或許是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矛盾。
但即使是有什麼矛盾,就自己兒子的性格來看,事情也不會鬧大的。
楊玉意知道,夏綿是個懂事的,從小到大都沒讓她多操過心,所以她相信,這回的事情,夏綿同樣能處理好。所以,自己這個做母親的,還是不要管這些小輩們的私事了,讓他們自己把問題解決纔是最好的。
但是,在楊玉意擰開門鎖的瞬間,夏綿猛地拉開了門,跌跌撞撞地衝了出來!
楊玉意嚇了一大跳,但所幸夏綿的反應比較快,在撞到楊玉意前就別開了身子,繞開了她的身體,可他自己因爲沒剎住車,再加上腳被門框絆了一下,直接一頭栽到了地上去。
楊玉意驚魂未定地拍拍胸口,上前拉住了摔倒在地的夏綿的胳膊,想把他拽起來,並詫異道:
“綿綿,跑什麼啊,嚇死媽媽了。”
話音剛落,她就被夏綿蒼白如鬼的面容嚇到了,接下來的責怪的話也說不出口來。馬上問他:
“怎麼了綿綿?你身體不舒服嗎?臉怎麼白成這個樣子?”
夏綿的眼神遊離了許久,纔像是找到了焦點,重新活了過來。
他第一次失態地拍開了楊玉意伸向他額頭的手,留下一臉錯愕的楊玉意,朝樓下狂奔而去!
楊玉意發覺,夏綿的手裡正死死地抓住自己的手機。即使他剛纔摔在地上,也沒有鬆開。
疑惑之際,她也沒忘跑到樓梯扶手邊,衝着夏綿已經跑下一整層樓的背影喊:
“綿綿,這麼早你去哪兒?”
夏綿的步子明顯停頓了一下,緊接着。像是發泄什麼似地,用盡全身力氣大喊一聲:
“我去找我的……我去找我的朋友!她出事了!”
夏綿的喊叫聲又嚇了楊玉意一跳。她愣了半晌,才又想起來了什麼:
“綿綿,領子!整整你的領子!”
楊玉意喜歡男孩子把自己收拾得乾乾淨淨的,夏綿也一向是很聽話。但是,楊玉意看到,夏綿平素裡一向是平整熨貼的白襯衫的領子。居然向內翻卷了好幾圈,顯然他出門出得很急,連自己的儀容都來不及打理了。
夏綿卻像是壓根沒聽見一樣。轉眼間便跑出了樓門。
楊玉意在心裡犯起了嘀咕:
到底是出什麼事了?
……坐在自家的私家轎車的後排,雙手交握着手機,雙腿夾得緊緊的,肌肉神經質地一陣一陣痙攣着,手機屏幕上,是一張來自江瓷的彩信圖片,上面顯現的東西根本不願意去相信!
可是,這照片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容不得有半點懷疑。再說,照片是江瓷發過來的,她從來不開這樣的玩笑,更別說是和安有關的玩笑!
在收到彩信後還抱着一絲希望,跟江瓷取得了聯繫。
可是,江瓷的回答,粉碎了她全部的幻想。
她的司機老沈已經按照的指示把油門踩到了底,幸好現在還沒到上班高峰期,路上的車子不多,不用擔心會出什麼交通事故,可是,一路上他們已經不知道被路口的監控攝像頭拍下了多少次,交一筆鉅額罰單肯定是免不了的了。
即使如此還是不能忍受這樣緩慢的速度,她用力地一腳踢在了副駕駛座的後背上,咆哮道:
“你給我快點!”
司機老沈苦着臉,說:
“少爺,再加速的話容易出事……”惡狠狠地喊:
“現在能出什麼事?你給我繼續開!越快越好!”
下達了指令後好像失去了力氣一樣,把小腦袋抵在了副駕駛座的椅背上,正好靠在她自己剛纔踢出的腳印上。她也顧不上髒不髒了,咬着嘴脣,用盡全身力氣握住手機,滿眼都是淚,手機的背面,被她咔地一聲,生生捏出了一條縫!
當車子開到江瓷告訴她的地址後根本不管車子停沒停穩,拉開車門就要下去,結果因爲沒停穩,她連着趔趄了好幾下,才穩住了步子,大步跑向已經被拉起了明黃色警戒線的地方。
越跑的心越涼,因爲她清楚地聽到,從那條衚衕裡,隱隱傳來了龍熾的吼叫聲!加緊跑到了衚衕口,靈敏地躲過了一個想要攔住她的警察,鑽入了警戒線裡。
而看到衚衕裡的狀況時頓時失了聲。
龍熾被兩個警察推着架着,想把他推出衚衕口,可是龍熾就像是瘋了一樣,雙眼血紅,不管不顧地揮舞着雙手,不停地試圖靠近一個銀灰色的屍體袋。
他的呼喊聲,在這個灰濛濛的清晨衚衕裡,顯得格外悲涼:
“讓我進去看!那不是她!她肯定沒死的,你們騙我!讓我看一眼!滾開!讓我看看她!”
這兩個警察能體會到龍熾的心情,可出於紀律規定,現在還沒有對屍體進行初步的檢驗,又不能傷到他,他們只能儘可能地阻止龍熾的靠近,並給另外兩個擡屍袋的警員創造走出衚衕的機會。
可是,他們低估了一個瀕臨瘋狂的人的力量。
其中一個架着他的警察的臉被龍熾揮舞着的手猛抽了一下。頓時頭暈眼花,手鬆了一點點,就鬆了這麼一下,龍熾就擺脫了他的控制,並一把把另外一個人也掀翻在地,在其他警察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像是一枚人肉炸彈一樣,一頭撞在了其中一個擡屍體袋的人身上!
現場頓時混亂一片!
擡屍體袋的人被龍熾直接撞了出去,屍體的一頭猛地摔到了地上,另一個提着袋子的人也下意識地鬆開了手,屍體袋整個地落在了地上。
龍熾馬上撲過去,一把拉開了屍體袋!
一張燒得面目全非的臉。就這麼毫無阻攔地,出現在了龍熾的面前!
他的動作頓時凝固了。手指就死死地捏在屍袋的拉鍊上,停留在屍體的脖子位置,再不向下運動。
他的眼睛,在一瞬間,因爲極度震驚,而失去了焦距。
這張焦黑變形的臉……好像安……真的好像安……
好像她。那是不是意味着,這個人……這個人就是……
龍熾的眼睛,直到被那兩個警員重新拉開。推到巷子口,屍袋被運走,還沒有恢復正常,轉也不轉,直勾勾地盯着前方,震驚而又迷茫,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東西。
江瓷站在巷口,看着那些在樓洞裡進進出出的警察,還有披着毯子,被林汝堯半護在懷裡的木梨子。
她像是被嚇壞了的樣子,看不清楚她的臉,卻能看到她的身體正在輕輕顫抖,她面前站着一個警察,拿着本,正在問着她些什麼也完全失了神,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在心底拼命地催眠自己:
是夢,噩夢,馬上就醒了,再過一會兒就醒了。
這時,他們在同時,聽到了木梨子突然拔高了的聲音:
“我說了!這個不一定是安的!你們就一定要相信這個會是安嗎?反正我現在不信了!”
那警察皺了皺眉,說:
“可是你剛纔還……”
木梨子一下子掙脫開了林汝堯的懷抱,身上披着的毯子也隨即滑落在地。她的語調,聽起來居然有些瘋狂:
“我剛纔突然想明白了,肯定是有人和安結怨,把安劫走,又在這裡留下一具不相干的屍體,還用安的手機給我們發了短信!”
說到這兒,她望向江瓷,失控地大喊:
“江瓷你說對不對?這有可能啊,這確實有可能的對不對?”
江瓷心亂如麻,腦中一片混亂,聽到木梨子高亢的近乎於尖叫的聲音,火氣頓時上來了:
“木梨子你給我冷靜點兒!”
木梨子愣了一下,忽然笑了起來,邊笑邊指着自己的鼻尖,尖聲喊:
“我冷靜!?我當然冷靜!我他媽的比以前什麼時候都冷靜你不覺得?還是你……”
江瓷忍着火氣打斷了她的話:
“夠了!木梨子你給我打住!林汝堯,她精神出問題了,先帶她走!”
負責詢問的警察一見這情況,伸手攔住了林汝堯:
“等一下,她是現場目擊者,暫時不能離開!”
林汝堯從地上重新拾起毯子,拍了拍上面的灰,聽到警察這麼說,剋制冷靜地道:
“我不帶她離開,我帶她到她朋友那兒靜一下。和熟悉的人在一起,她大概也能放鬆些。她現在的精神狀態不穩定,你們也問不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不是嗎?”
警察無奈地看了一眼手中還一片空白的記錄本,揮了揮手,默許了林汝堯的說法。
林汝堯小心翼翼地扶着木梨子的肩膀,把她帶到了江瓷身邊。
江瓷雖然剛纔還是火氣四溢,可是看到形容憔悴,雙眼呆滯的木梨子,終究還是不忍心,擡手揉了揉她僵硬的肩膀,從林汝堯手裡接過她,把她帶到了衚衕外,讓她能呼吸些新鮮空氣。
大家正處於詭異的靜默時,一輛出租車駛了過來,並在衚衕附近停了下來。
從車裡鑽出來的,是夏綿。
在看到夏綿後,周圍的空氣頓時更寒冷寂靜了數分,大家各自把含義豐富的眼神,紛紛投向了夏綿。
夏綿卻像是壓根沒注意到這些視線一樣,走到了江瓷面前,直視着她的眼睛。他狹長的眼瞳隱沒在了眼鏡之後,從他的聲音裡,根本聽不出他的喜怒哀樂:
“她……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