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晚晴再見到秦然已經是十天之後的事了,這十天裡不管她打了多少通電話跟發了多少條微信給他,他都拒接拒回。後來她輾轉地從別人的口中得知秦然唯一的獨子已經去世了。這才深感震驚。十天的等待對於她來說日子也非常地難捱。
秦然終於來了。他臉上留着短短的胡茬,頭髮也似失去了活力一般,有些枯黃無光。一件咖啡色的短夾略嫌不羈地掛在他消瘦的身上。她看到他這般模樣,頓時心疼得說不出話來。
鬧鬧的頭七已過,他在追悼會上才見到了她。兒子的追悼會是在一個極其隱蔽的地方舉行的,時間地點都是保密的。
那一天,她連看也沒有看他一眼,一句話也沒有說。
如果她打他罵他,像那天一夜瘋了似地要把他撕碎,他的心裡纔好過一點。
可是她不理不睬,把他視爲空氣。他每想接近她,跟她說說話,她不是扭頭,就是用憎惡的目光瞪着他,讓他無話可說。
他知道他們真的只是成爲名義上的夫妻了。
秦然不想一個人呆在空蕩蕩的別墅裡,他無處可去,只好來到唐晚晴的家中。
唐晚晴體貼地遞上了一杯熱茶,默默地坐在他的身邊。他拉住她的手,一下子把她擁入於懷。他對於鬧鬧的內疚,對於端木塵的冷漠態度,對於端木的家人對他的唾棄,令他堅強的僞裝一下子瓦解了。明知道不該來唐晚晴地方,可是他的心靈無處可歸,悲痛也找個人難以傾訴。
唐晚晴擁着這個男人,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他的痛苦。沒有哪一位父親遇到自己的小孩出意外可以無動於衷的。可是他如今只剩下自己肚子裡這唯一的孩子了。
她無法跟他感同身受,她是個自私的母親,她最大的願望是希望自己的孩子有一個健全的家庭。這對一般人來說,是一個極其普通的要求,可是她唐晚晴的幸福卻遙遙無期。
肚子裡的孩子一天天大起來,檢查的結果都是好的。她沒法不替自己的孩子着想。
“你什麼時候去過春天百貨了?”他摟着她,心裡好受了一些。可是失去孩子的痛苦,不是一個月兩個月就能解決的問題。他看到靠在牆角的袋子,那袋上的logo,令他有一絲驚慌。玩具城就設在春天百貨裡,而鬧鬧就是在那裡出的事。
“前……前兩天。”她低垂下眼皮,一絲慌亂已經流露了出來。其實他孩子出事的那一天,她也在現場。那一天,她購買了好多嬰兒的用品。
“哦,以後還是別去了吧。”他吟哦了一聲,聲音飄渺無力。那個傷心之地,令他這一輩子都無法踏足。
“好的。鬧鬧的事是怎麼發生的?”她覺得自己的演技糟糕透頂了。從鬧鬧出事以來,她一連好幾個晚上都在做惡夢。這個購物袋她可能是一時疏忽了,忘記丟掉了。
“我看過監控,孩子自己從附近搬來了一把椅子,放到了四樓的欄杆處,又翻身爬了出去……”這是他看過商場監控之後得出來的結論。他最後一次見到孩子活着的時候,居然是對着監控器。鬧鬧爬上椅子,坐在了欄杆的邊沿上,最後他還回過頭來,不知道對着誰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那清澈無比的大眼睛裡沒有害怕,也沒有不安,他不知道下一秒鐘就這樣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艱難地說完了這幾個字,發現她的臉色白得像蠟,嘴脣失去了顏色。
“怎麼了?我說這些是不是讓你的心臟受不了。”他關切地問道。
“我有點噁心而已,沒事,這只是妊娠反應。”她捂着自己的胸口,那裡好像巨石重壓,令自己的呼吸困難。她只見過秦然的孩子一次,後來在照片片上見過他幾次。一個長得非常可愛的小男孩。她相信他是一個人見人愛的孩子。
“我去給你倒杯水來。”他起身走到廚房裡。
她頭微微地後傾,靠在沙發上,閉上了眼睛,嘴角微微地痙攣了一下。
秦然替她倒了一杯水過來。在經過的時候,被那隻袋上的logo又刺激了一下。他不想再見到這家百貨的名字,於是想把它轉個方向,好讓那個logo不那麼刺眼地對着自己。
可是他發現袋中還有幾套嬰兒的服飾,夾雜着一張單據。他拿起來看了一下,動作變得有些呆滯。
她已經轉過臉來,看到他正在翻那袋東西,臉上掠過了一抹驚惶。
“你十三號去過那裡?”他的手上還拿着那張單據,走了過來。
她見瞞不下去了,只好承認。
“那天我是去過。”
“那麼鬧鬧出事的時候你也在場?”他瞪大了眼睛,這是他沒有想到的事。
一種無形而凝重的壓迫感在悄悄地逼近了她。
可是她能不點頭嗎?那個小身影坐在攔杆上的時候,她就已經發現了他。而且她還聽到秦然的呼喊聲,在大聲地高喊着鬧鬧的名字。而鬧鬧也叫了一聲爸爸,可惜秦然沒有聽到。
“是的,我看到他掉下來的時候還做了好幾天的夢。”她搪塞着說道。
他的眼圈紅了,兒子的死是他不可避免的一個痛。他沉浸在自己的傷痛之中,沒有留意到唐晚晴異樣的表情。
“對不起,如果當時我在場就好了,說不定可以防止這樣的意外發生。”她閃動着眼睫毛,心虛地說道。
“不關你的事,是我沒有看好自己的孩子。”他把頭埋在雙膝間,眼中綻動着淚光。他的家庭因爲孩子的意外去世而加速地走向了滅亡。
“秦然,你別太難過了,身體要緊。”她的聲音雖然很柔弱,但是喉嚨變得很乾。
他擡起頭,看到她真誠的目光,把想說的話嚥了回去。
這一天程汐澈的辦公室來了一個人。
自從他跟唐晚晴分手之後,就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自己的工作上。他見到端木塵時嚇了一跳,露出吃驚的神色。
端木塵變得很憔悴,曾經那樣那一個孤傲自持的女人,竟然允許自己穿了一件不合身材的衣服來見客。她的妝容與衣飾一向修飾得很精緻,可今天的裝扮明顯看起來是沒有心思的,只是要出門的時候匆匆穿在身上,僅此而已。她的氣色也變得相當之差,嘴脣與臉頰都有乾燥褶皺的痕跡出現。
“程律師,我想撤訴。”她的聲音非常地虛弱含混。本來一雙黑亮有神的眼睛,如今卻蒙上了一層陰翳。眉眼之間有化解不開的濃濃憂傷。
程汐澈一怔,隨即問道:“怎麼了?”
“我已經跟他談妥了,他也已經簽字了,所以我們也不需要鬧上法庭了。”她嘴角的肌肉不自覺地抽動了一下,好擠出一個笑容來應對他。
可在他看來這個笑容實在是勉強至極,反倒成了哭相。
“那樣也好。”他略略沉默了一會兒說道。這樣的結果無疑最好的結局,看得出來婚姻帶給她的打擊不小。像他自己,雖未與唐晚晴有着幾年的感情根基,可那段日子也着實令他消沉。“他答應了你全部的要求?”
她的聲音啞而澀。鬧鬧出了頭七,當她再次把離婚協議書交給他的時候,她看到他眼底痛苦的暗流,他只說了一句話,如果我這樣做,你覺得心裡舒坦一些的話,我可以依你。
當句話來得太遲,如果早一點爽快地答應,也許鬧鬧根本就不會出這樣的意外。
可這世上有太多的意外,如果老天沒有安排,她怎會遇到秦然。如果老天安排唐晚晴一早與秦然相知相戀,那就沒有她跟鬧鬧什麼事了。
鍾海棠的安慰對她來說是蒼白空洞,根本就起不了什麼作用的,可她唯有一句卻直刺自己的心房。小塵,鬧鬧與跳跳的離世,那是老天冥冥中註定的。不是你的,你得到了也要失去。
也許她跟秦然的婚姻是一場孽緣而已,離婚是最好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