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迎上前去,可程汐澈的臉色卻不大好看。
“小滿呢?”
“我把他送到我媽那裡去了。”他的臉與早上出門時一樣的臭。
“怎麼把他送回去了?明天才週日啊。”本來她想明天無論如何也不去醫院了,想好好地陪他們倆父子。
“對於你來說,週日與其他幾天有什麼區別,你不也照樣要去醫院照顧秦然嗎?”見她陷入了沉默,他臉上的表情更是不加掩飾了,擺了擺手,“算了,這個家對你來說有等於無。”
“我明天一整天都很空,可以把兒子接到外面去玩。你爲什麼要這樣否定我呢。我不否認你愛這個家,也愛孩子。對我而言,也是一樣的啊。”
“你是個大忙人。你現在的心裡就只有秦然。對於我跟兒子來說,誰的份量也沒有秦然的一半重。”
他很少說這樣的重話,她委屈地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卻不能說出真相。那種感覺就像是在油鍋裡煎一樣。
“在我的心裡,誰的份量也沒有你們兩人來得重要。對不起,以後你會明白我所做的一切。”
“好吧,隨你,一切隨你吧,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好了。明天你有空,我沒有空!”他說完這些負氣的話轉身就上樓去了。
他很少會對自己發脾氣,由此而見他已經忍無可忍了。她很想追隨着他的步伐,抱住他,對他吐露心聲,可此時她明白,有些話現在講反而會惹來更大的麻煩。以後他會理解自己的。
次日一早,正是週日,程汐澈卻比她還要早一步出門。也許是家裡的氣氛太過於壓抑,也許是他一刻也不想再停留下去了。
她坐在餐桌旁,望着傭人做好的豐富早餐,全然失去了胃口。
他們倆夫妻已經一週沒有坐下來好好地吃過一頓飯了,而且這一週裡他們吵架的頻率比以往任何一個星期都要多。
她只吃了幾口,就放下讓傭人收拾乾淨,自己去醫院探望他了。
秦然看上去還是那樣,病懨懨的,見到她的時候,眸色一亮,嘴脣發乾:“你來了,昨天不是說今天不來了嗎?”
“今天沒事就又來了。你不歡迎我啊。”
他看到她臉上的笑容,不像往常那樣帶着輕鬆,詼諧,而是沉重的,也是僵硬的。
“你來我當然高興了。”
他說的是心裡話,他們離婚之後,有好長一段時間,她見到他都像見到仇人一樣,說出來的話也是相當的尖銳。令他想重新再追回她的念頭被扼殺在萌芽裡。可現在,他卻有希望天天能見到她。
“你怎麼了?”
病中的他,感受力也比平常要敏感得多。
“沒事。你好點了嗎?”
看着他正在吊點滴。像這種大瓶的點滴,幾乎一天十個小時都在打,打完了大的,還有幾袋小的。
可這麼多的藥水仍然不能緩解他的不適。
強烈的副作用令他的五臟六腑受損,體重暴跌,疼痛無孔不鑽。能讓他閉眼好好地睡上五六個小時,這成了一種奢望。
他不能平躺,不能翻滾,不能呈十字躺着。活着成了一種受罪。可還有那麼多人希望他活下去,他的女兒還那麼年幼,前妻下落不明,最後一部電影遲遲沒有上映。他還有許多心願未了,哪怕只剩下一口氣,他也要活下去。
“每天都差不多。”他虛弱地笑了笑。他很怕有一天連微笑的能力也失去了。許多絕症的病人到最後會全身癱瘓,無法動彈,吃喝拉撒都需要人服侍,他很怕自己也會變成這樣。
“希望你快點好起來。”她看到他瘦骨如柴的身體腹部那一塊卻是鼓了出來,那是腹水。她很怕看到他這個樣子,生命的氣息從他的身體裡一點一點地被抽離。
“我的病恐怕是不會好了。”他強打起精神來說道。“以前我總覺得年紀一年年的增長,那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現在想來能活到七老八十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我到現在都還不到四十歲,可是生命卻已經開始倒計時了,就像手上抱着一顆定時炸彈,時時刻刻都在擔心。”
他的眼珠子上像上了一層清釉,淚光閃爍。
她不由自主地靠近他,第一次從心底開始同情他。一個相識了十幾年的人,說走就走,即使是動物,也會讓人捨不得放不下。
他不自覺地偎到了她的懷裡,這是他第一次因爲自己的病情而流淚。
一直以來他在晚晴的面前都強顏歡笑,假裝樂觀大方,事實上有哪個人不想多活幾年,有哪個人想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經倒計時了。
她摟着他的頭,就像從前那樣。他開始闖蕩這個圈子時候,儘管外在的條件很優秀,可這一行人才泱泱,有才華有外表的人並不只有他一個。他一無背景二無資源,要想出頭,談何容易。這一行多的是俊男美女,這部戲的男主第一人選可能是你,但試裝試好了,戲也拍了一個多月,那又怎麼樣,上頭有人要撤了你,連喊冤的地方都沒有。這一行並不好混,多的是有人擠破了腦袋進來,也多的是曇花一現。
他是一步一步地苦過來的,熬了幾年才熬出頭來。他愛惜自己來之不翼的羽翼,現在絕症毀了他,毀了他的一切。好在他身邊的人都還在。
他哭了,像個孩子一樣肆無忌憚地哭着,抓着她的手臂,因爲他們共同經歷過許多苦難,挫折,她更能夠感同深受。
門縫外面,有一雙眼始終一眨不眨地注視着他們兩個,那眼中交織成憤懣,仇恨。
“你的手受傷了?”
端木塵匆匆地趕到醫院,看到自己的丈夫臂上打着石膏,一臉無奈地坐在診室外面。見到自己的妻子來了,他把臉轉向了一邊。
明明是一個小時之就通知了她,自己出了車禍,卻偏偏這麼晚纔過來。始終秦然的事比較重要。
“怎麼會這樣呢。”她又是自責,又是忐忑地說道。“是不是很疼?”
疼又怎麼樣,不疼又怎麼樣。她的眼裡只有秦然。
他苦笑地望着自己的妻子:“出車禍了,不小心撞到了。我還以爲你不會來了。”
“你出了這麼大的事,我怎麼可能不來呢。不管怎麼樣,我都得來。醫生怎麼說呢。”她不無心疼地撫摸着他打了石膏的手臂。
“輕微骨折,休息幾天就好了。”他淡淡地說道。
今天下班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他對自己的開車技術一向很自負,駕齡已有七八年。可沒想到今天在駛過一道偏僻的馬路里,迎頭開來了一輛大卡車,差一點與他的車擦肩而過,幸好他及時打了方向盤,可這一分劫沒有躲過,撞到了路邊的欄杆,把他的手臂給傷到了。
當時他的手臂鑽心地疼,可再去找那輛卡車時,發現司機已經開走了。他只得自己叫了一部救護車。
他在救護車上第一時間就打電話給她,可連續打了兩通,她都沒有接。第三通是她打過來的。那時他心情已經跌至谷底了。
等一切弄完她纔出現。
他的心情又怎麼會好呢。
“要不要住院呢?”
“不需要,即使住了院也沒有人關心,還是回家好了。”他的語氣還是很生硬。
她知道他還在生自己的氣。她得知他出了車禍之後,歸心似箭,可一路堵車,她有苦無言。
“那麼我去拿藥。”她小心翼翼地說道。
“不用了,我自己已經拿來了。”他用另一隻完好的手拿起一個塑料袋子對她說道。
她的臉就像火燒着了一樣。她的確是忽略了自己的丈夫。
“我們走吧。”她不敢再去惹他,她知道此時的他正窩着一肚子的火。
他們一路無言地回到家裡。
她看到他的背影說道:“你吃飯了嗎?我去做點菜。”
“不吃了。”
“你沒吃過吧。一點也不麻煩,我先去做,一會兒好了我來叫你。”
“我都說了不想吃,要吃你自己去吃吧。”他忍無可忍地衝她發了火。他很少會朝她發火,也捨不得朝她發脾氣。可今天他實在是忍不住了。只不過一開口,他就後悔了。看到她那張驚訝又帶着疲倦的臉,他說不出第二句發火的話,爲了掩飾這種窘態,他返身上樓去了。
她怔怔地望着他,過了很久才意識此時已經不見他的身影了。
她知道他沒有吃飯,而自己也沒有吃過東西,此時肚子正咕咕地朝自己抗議。她嘆了口氣,程汐澈沒有做錯,而她也認爲沒有做錯。只不過他們中間出現了一點小小的誤會,她相信過不了多久,他會諒解的。
末了,她還是去廚房下了兩碗麪。他最愛吃的陽春麪,她很久沒有給他做過了,特意在面裡面埋了兩顆蛋。如果可以,她願意天天爲他下廚。
明知道他還在氣頭上,可她還是將兩碗麪端入了臥室。
她相信他的憤怒只不過是因爲自己對他的疏忽。她想把真相告訴他,於是她來到了他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