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棠坐在他對面,充滿同情地問:“沒辦法解決這個事兒麼,我是說……蘇小姐那邊沒有半點通融的餘地?”
“要有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了,”黃綺回一條胳膊搭着第一讓的肩膀,一副有難同當的架勢,“那個蘇小姐啊,難纏程度比你師姐蘇妲己也好不了多少。幸好她們倆不是一夥的,否則要是她們倆聯手,估計十個讓哥都得玩完兒。”
唐小棠怒道:“你就不能說點吉利的?——啊,這邊要黑椒烤腸!”
舉着烤肉叉子的侍應生應聲走過來,取了幾根滋滋作響的烤腸放在他們盤子裡,唐小棠又一指斜對面的一張桌:“那邊也要。”
侍應生微微鞠躬,舉着叉子朝獨自一人坐在三米外的溫婷走去,和她交談兩句,給她盤子裡添了吃的。
“我說這話可絕對沒有貶低你的意思哦,”唐小棠用餐刀把蜜【縱橫】汁烤翅上的肉一點點剔下來吃,“還不都是男人,一個鼻子兩個眼,我也沒瞧出你有多稀罕,蘇昕儀到底是看上了你哪一點,就非你不嫁了?”
黃綺回附和:“就是,你還沒我帥呢,她怎麼就看上你了呢?”
第一讓沒好氣地橫着一腳踹在他腓骨上,黃綺回頓時嗷的一聲彎下去。
第一讓的餐刀在瓷盤上割得嘎嘰嘎嘰響,眉心都快擰出水來了:“那女人就是個瘋子!欺負老子那時候還小,不懂事,騙我跟她那個……明明說好了不往出說,過了就過了,誰想得到她那麼喪心病狂,跟沒見過男人似的。”
唐小棠暗自慶幸道:“幸好我當年中二的時候只是喜歡買三塊八的雜誌以及追四姑娘的小說,就這樣還被老師鄙視到茅坑裡去了呢。”
黃綺回雙手交叉在腦後,懶懶靠在椅子裡:“幸好我不中二。我中學時候喜歡看韓少寫的東西,現在也很喜歡,當初之所以會認識舒霞學姐就是因爲愛好一致,她也喜歡看時評。”
提到舒霞,桌上的氣氛突然沉了下來,第一讓問:“那姑娘後來怎麼樣了?”
“醫院宣佈了腦死亡,她的父母深思熟慮之後,決定把她的角膜、心臟、腎臟和肝臟都捐給需要的人,”黃綺回畢竟和舒霞是一個學院的,這樣的事校方一定認真做了宣傳,他倒是很清楚,“接受捐贈的患者家屬集資給她在薛嶺山那邊買了個公墓,希望她能在鷺島上安息。”
唐小棠悶悶不樂地咬着吸管:“明明是我拖累了她,卻什麼都做不了,還要接受她父母的道歉,唉……”
黃綺回假裝不經意地掏出手機看了下,說:“啊,今天正好是中元節,不如我們也去看看她吧?”
中國人上墳一般都會選在三個日子,清明、中元和除夕前,中元作爲鬼節,家中有親人去世的到了這一天即使不去上墳,也會在路邊放個小盆,燒一點紙錢什麼的,說到底也只是寄託一種願望,希望故人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不過公墓當然不會允許你蹲在跟前燒這燒那,現在很多人也開始逐漸接受了西方的作風,上墳的時候改爲獻花,尤以白菊花爲最多。
“在我們那種家族裡面,遺體捐贈是絕對不允許的,因爲古時候的說法認爲如果下葬的時候少了哪一部分,來生就會缺哪一部分。”
黃綺回將一束白菊花放在舒霞的墓碑前,感慨地說:“其實作爲陰陽師,大家心裡都很清楚,凡人死了以後是不能轉世的,但就那麼執拗,不相信科技,不相信現代醫學,難怪會被人說成是封建迷信。”
舒霞的黑白照片嵌在大理石的墓碑中央,青春的臉上洋溢着微笑,在她的墓碑前,已經放了七八束鮮花,都是今天早些時候來看望她的人留下的。
唐小棠雙手合十,對她鞠了一躬,喃喃道:“有的人死了,但她還活着。”
第一讓蹲在一旁不開心地說:“有的人活着,她就不讓別人好好活着。”
唐小棠撲哧一聲笑了,習慣性地轉頭去看身後,卻發現溫婷不見了蹤影。
由於還沒和好,今天雖說是出來聚餐,溫婷還是不願意挨近第一讓,於是吃飯的時候獨自坐一邊,來公墓的路上也是獨自攔出租車,不跟他們搭一趟公交,上山以後一直遠遠地跟着,買了花束拜託給唐小棠以後,就在不遠處心不在焉地看風景。
唐小棠轉頭沒找到她,心裡有點奇怪,就問身旁的兩個人:“婷婷呢?怎麼不見人?”
“可能嫌太熱先下去了吧。”黃綺回不以爲意地眯着眼睛瞟了一圈。
“我去找找。”第一讓不太放心,起身去找。
第一讓一走,公墓前頓時只剩唐小棠和黃綺回兩個人,舒霞生前是黃綺回的仰慕者,在她面前和黃綺回獨處只讓唐小棠覺得脊背發毛,說不出的愧疚,遂沒話找話地說:“我們也走吧,剛纔好像看到那邊有專門供人燒紙錢的地方,過去看看。”
黃綺回點點頭,跟在她後面下了臺階,一路都安靜得有點反常。
公墓的燒紙爐都是共用的,幾家人圍着一個燒,唐小棠去買了點黃紙,想想又買了點元寶,想想又買了個紙糊的小丫鬟,黃綺回嘴角微抽,問:“你買小人幹什麼?”
“當然是燒啊,”唐小棠把冥鈔分分好,一疊厚一疊薄,厚的一疊先燒,邊燒邊小聲說,“舒霞學姐,對不起啊,我知道你的魂魄現在已經不在了,也沒法怪我了,我就當你還在吧,希望你在地下過得好,缺錢隨時託夢給我,有合適的機會就託生個好人家,阿彌陀佛。”
黃綺回哭笑不得:“還阿彌陀佛呢。”唐小棠不理他,燒完了厚的一疊又拿起薄的一疊,邊扔邊說:“老師,今天是鬼節,我來給你燒點……呃,手續費,我知道你那麼威風,其實沒錢也能辦成事啦,不過還是拜託你給閻王說說,讓舒霞學姐投個好人家吧。”
黃綺回不笑了,兩手插在兜裡默默地看着她。
唐小棠認真地燒完黃紙,又開始燒元寶:“崆峒印還差三塊,我很快就可以來帶你回家了,仙草不好燒,燒點錢給你在下面自己買了吃吧。哦對,還有個丫鬟,幫你打雜的,別欺負人家啊,也不許對人家太好啊。”
黃綺回:“……”
燒完了兩人份的紙,唐小棠拍拍手上的灰,去找水龍頭洗手,黃綺回跟在後面,突發奇想地說:“元寶比黃紙值錢,小糖糖你明顯厚此薄彼。”
“形式上的東西不要太計較嘛。”唐小棠撣了撣手上的水,笑道。
黃綺回聳了聳肩,咳嗽一聲,假裝不經意地問:“對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忙活了半天,最後沒辦法令朱槿還陽,以後……有什麼打算?”
唐小棠聽得出他意有所指,也不拆穿,只說:“能有什麼打算,走一步算一步囉,反正師祖說崆峒印送我了,那我沒事的時候可以常去地府陪他,或者老師非得去轉世不可的話,我就去找他轉世以後的那個人,把他養大——到時候就可以隨便蹂躪他,搓圓捏扁,想怎樣就怎樣,哈哈!”
無情的拒絕固然會令他難過,但如果讓他心存僥倖,反而是更大的殘忍,黃綺回聽到回答以後略顯黯然的神情自然被唐小棠看在眼裡,但她覺得這樣纔是最好的,時間久了,黃少爺自然會喜歡上別的人,何況自己也沒多好,嗯,不值得留戀。
“小棠!”溫婷從山上一路跑着下來,氣喘吁吁。
“怎麼了?”唐小棠忙迎過去。
溫婷撫着胸口,一手指着山上某處:“我剛纔在那邊,見到一個很奇怪的人……”
十分鐘後四人重新站在溫婷先前到過的地方,墓碑前已經空無一人,只有一束新鮮的菊花能證明不久前確實有人來過。
墓碑的主人大家都不認得,不過令人覺得十分新奇的是,這個人的墓碑右下角居然有二維碼,旁邊還寫了一行小字,說欲知先生生平詳情,請登錄微信。
在場的只有黃綺回一個人玩微信,於是他掏出手機上前掃二維碼,第一讓面無表情地站在後面吐了個槽:“真是名符其實的‘掃’墓啊。”
唐小棠:“……”
溫婷:“……”
黃綺回捧着手機哦哦直叫:“快看快看,這人是個書法家,獲過加拿大那邊的書法獎呢!還是中國書法協會的名譽那什麼不要搶啊我的新手機!”
倆姑娘哪管他這麼多,搶過來先看了再說。溫婷十分費解:“加拿大爲什麼會設立中國書法獎,老外真的能懂毛筆書法的精髓嗎?”
“那不重要啦,說不定是華裔設立的。”唐小棠劃拉着屏幕查看此人生平,發現似乎還真是個書法大家,今年年初纔去世的,因爲前來瞻仰他的人很多,又不可能在墓碑邊放一個介紹牌,於是就有人給出了掃描二維碼瞭解生平詳情的建議,真可謂緊跟時代步伐。
看完了書法家的傳記,唐小棠問:“你說的奇怪的人,到底哪裡奇怪?”
溫婷後退了一步,右手捏了個劍訣在空中比比劃劃:“他就這樣、這樣這樣站在這裡跳舞,手指劃過的地方留下了墨水一樣的東西,像在空氣裡寫字一樣,剛纔我過來的時候這附近到處都是字,上有黃庭下有……什麼什麼的。”
第一讓兩眼倏然睜大:“上有黃庭下關元,後有幽闕前命門,是《黃庭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