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給顓頊舉辦相親大會的事,囚牛喜形於色——終於不用再看他臉色了!而少昊,不知怎的卻顯得有點心不在焉,眉心微蹙,似乎在擔心着什麼,唐小棠問起,他卻又只是搖搖頭,說沒什麼。
第二天一大早,相親大會如期召開,各路女妖女仙紛至沓來,絡繹不絕,場面簡直比每月一次的朝拜還要盛大,鳥官們忙着接待來賓,安排順序,忙得足不點地。
唐小棠本以爲顓頊會採取分批選拔的方式,就像選秀女那樣,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只是讓鳥官將姑娘們編成十二人一組,安排進一間間房裡,自己僞裝成雜役,爲她們奉上茶水茶點,暗中做觀察。
“……你這是選妃還是選特工啊?”唐小棠看着一身粗布衣、手裡端着托盤的顓頊,簡直不知道說他什麼好。
顓頊特意用某種樹汁把自己的臉和手染成了古銅色,看起來就像個常年頂着烈日做農活的莊稼漢。他扯了扯包着頭髮的布巾,淡定地說:“若我直接見她們,她們必會表現出最好的一面,而我想看的,是她們最真實的一面。”
唐小棠只得無可奈何地道:“隨便你好了,不過你就算打扮成這樣,也會被認出來的吧?”
顓頊漠然搖頭:“認出來,又如何?認出來以後的反應,才更耐人尋味。”
唐小棠不說話了,她隱約感覺到顓頊身上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但顓頊向來是個喜怒無常、挑剔苛刻的人,硬要說哪裡不對勁,好像也說不出來,就像是和平時沒什麼區別一樣。
顓頊端着茶水果品去考覈“面試者”,唐小棠便和三五個鳥官一起,跟在他後面,記錄他考覈的結果,順便從窗縫往裡瞧。
第一間房,十二個姑娘或坐或站,個個神情忐忑,彼此都不講話,顓頊端着茶水進去以後,她們馬上一擁而上,七嘴八舌地問他知不知道何時顓頊大人才接見她們,顓頊一概不回答,放下托盤,就站在門邊垂首而立。
有姑娘嚐了一口茶,露出嫌棄的表情,嘟囔着道:“都說大澤是最富庶的地方,金天神樹內竟用這種劣等茶葉招待客人,真是瞧不起人。”
立刻就有人譏諷過去:“還什麼都不是呢就挑三揀四,這要是成了帝妃,還不狂上天去。”
前面那個不服氣,又反諷回來,一來二去的,整個屋子裡的人全都吵了起來,相互推搡,罵得一個比一個難聽。顓頊默默退了出去。
第二間房,姑娘們或有彼此認識的,小聲交談着,見有人送來茶點,一姑娘十分不客氣地責備起來:“人都快渴死了才送來,回頭我見了顓頊大人,定要讓他狠狠責罰你們這些不中用的下人。”語氣中透出的自負之情,似乎早已認定這帝妃之位非自己莫屬了。
“瞧她那樣……”熟識的兩個姑娘湊在一起小聲議論,臉上均是鄙薄之色。
第三間房,顓頊進門後,就有姑娘熱情而不失溫婉地湊上來詢問,或許是她態度較好,顓頊答了一句自己只是個端茶倒水的詳情不知,那姑娘抿嘴一笑,從荷包中摸了一塊銀錠子塞過去:“小哥辛苦了,一點小意思,還望小哥若是見着了顓頊大人,替我美言幾句。”
顓頊既不答應也不拒絕,接了過來,其他姑娘一看,哪會服氣,一個接一個地爭着給他塞金銀首飾,最後顓頊捧着滿滿一大盤寶貝走了出去。
第四間房,顓頊進門時,正見一名長得冶豔動人的女仙正傲慢地抄着胳膊,下巴擡得老高,輕蔑地看着面前被她一耳光甩得摔坐在地上的另一名女仙。
“就憑你這姿色,這修爲,也敢來這裡獻醜?也配和我共處一室?”癱坐在地的女仙樣貌並不出色,在那高傲女仙的譏嘲話語中,捂着通紅的半張臉低聲啜泣,周圍其他人或恐懼或憤慨或麻木,無一人上前勸阻或安慰。
第五間房,一女妖見來了茶水,便主動笑道:“可算有喝的了,姐姐妹妹們都渴壞了吧?”笑吟吟地上前接過顓頊手中的托盤,端到桌上,親自端起茶壺給每個杯子裡都斟滿熱茶。
她十指纖纖,指甲用蔻丹塗成鮮紅,輕輕一彈,幾不可見的粉末從指甲裡落入杯中,無色無味。
第六間房……
第七間房……
挨個兒看下來,連唐小棠都不禁要嘆氣了,難怪人們都說易得無價寶難求一心人,顓頊的身份高貴,想要做他妻子的人確實是數也數不清,可這其中真正品格端正,溫婉賢淑的又有幾個?嫉妒、傲慢、不擇手段……女人的種種醜惡面在這次相親大會中暴露無餘,她光是在外面偷聽偷看,都覺得甚是悲涼,顓頊身處其中,真不知心裡會是個怎麼滋味。
時至中午,顓頊已經陸續考覈了近千名女妖女仙,竟無一人合格,名簿上登記的三千餘人實到兩千七百一十一人,截至正午,已經有近百人死於互鬥,另有三百餘人不同程度受傷,主動棄權退出的,多達八百人。
鳥官來彙報情況時,少昊、囚牛、顓頊正和唐小棠一行三人同桌吃飯,顓頊面上不見喜怒,沉默得可怕,少昊微微嘆了口氣:“知道了,下去吧。”
“對不起……我沒把事情辦好……”唐小棠內疚地劃拉着碗裡的飯。
好好的相親大會,變成了找氣受,顓頊一上午見了那麼多人,九成九的都是內心陰暗,品行不良,他本人還不慎被誤傷,幸好沒造成什麼嚴重後果。唐小棠幫過那麼多人,第一次嚐到好心辦壞事的苦果,想到顓頊之前對自己多有關照,心裡說不出的後悔。
少昊笑着安慰道:“小棠姑娘也是好心,誰會想得到她們都是這樣的人,別放在心上。”
朱槿則用筷子尾戳着頭皮:“不是還有一千人嘛,說不定好的都在後頭呢,那些歪瓜裂棗的不用理她們,活該一輩子嫁不出去。”
“人類在1810年就發明了罐頭,但是直到1858年才發明了開罐器,”黃綺回捧着一碗魚湯,緩慢而悠然地說,“有時候重要的東西也會姍姍來遲,愛情也不例外。”
飯桌上的衆人聽了這話都是一愣,顓頊停下筷子,低聲重複:“重要的東西也會姍姍來遲……”“沒錯!光棍不要緊,只要感情真,淘汰矮平蠢,纔有後來人!”
唐小棠一口飯差點沒嗆進氣管裡去,囚牛疑惑地問:“矮平蠢是什麼?”
不管黃綺回那是單純的鼓勵也好,同病相憐也罷,顓頊聽了他瞎扯淡的言論之後,似乎稍微振作了一點,吃過了飯,又繼續去當端茶小弟,海選自己未來的老婆,其他人也就各去幹各的事。
午後的金天神樹依然熱鬧非凡,還沒有接受考覈的姑娘們用過午飯後,又領着各自的號碼牌到廣場上等候入場了。這時,一個在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女人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了金天神樹,躲在一個角落裡小心窺探。
“怎麼會有這麼多人。”她驚訝地望着廣場上的人山人海,還有爲數衆多的新死鬼魂,被縛魂索勒着脖子,在半空中掙扎嘶吼。
金天神樹裡在搞什麼?那麼多女妖女仙還有女鬼,都聚在一起,少昊選妃?
“喂!”肩上冷不防被拍了一下,她嚇一跳,回頭,就見一名鳥官手拿鋼槍,對自己吆喝着:“還愣在這裡幹什麼,趕快去排隊!”
她忙道:“不,我是來……”“廢話少說,趕緊過去。”
不由分說地被攆到了一隊缺人的隊伍末尾,由另一名鳥官帶着,繞過複雜的環樹長廊,送進一間房。
她數了數,同來的共有十一名女子,三名女仙,六名女妖,還有兩名似乎是凡人。
這到底是來幹什麼的?她滿腹疑惑,試圖與她們搭話詢問,得到的卻都是不耐煩的皺眉,最後還是放棄了,在一張椅子裡坐下,等鳥官來放人。
等啊等,屋裡的姑娘們都越來越煩躁,只有她一個人氣定神閒,一手支頤,閉着眼打盹。
“這位姑娘如此鎮定自若,莫不是成竹在胸了?”忽地聽到有人發問,她略略擡起眼皮,心不在焉地瞥了面前的女子一眼,沒說話——本來也沒什麼可說的。
那女仙被她無視,心底便是一股火苗躥上來,礙於周圍太多人看着,不便表露出來,便冷冷地哼了一聲,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一遭,慢悠悠地又說:“聽說顓頊大人選妃,容貌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人要端莊大方,似姑娘這般衣着暴露,我說句不中聽的,哪有半分帝妃應有的樣子,還是回去拾掇整齊了再來吧。”
原來不是少昊選妃,而是顓頊,她心裡有了底,那鳥官八成是把自己當成了來應徵的人,所以才攆來這裡。
“多謝妹妹好意,姐姐怕熱,向來穿得清涼,不勞妹妹費心。”她輕飄飄地一句彈了回去。
女仙眼神一冷,哼笑起來:“我可是堂堂紫微山神,轄地千里,深受三皇五帝器重,倒不知閣下是哪路高人,多少年歲,多高修爲,居然也敢自稱姐姐?”
陽間這些女子,都如這人一般金玉其外蛇蠍其腹?不枉我來一次,倒是長見識了。心裡這麼想着,她眼也懶得睜開,淡淡道:“說出來怕嚇着你。”
“你!”自稱紫微山神的女仙被她這麼一戧,倍感面子全無,“你竟敢這樣對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