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媧小聲啜泣:“他咬斷了自己的四足,血水一直流了三天三夜,痛得嘴脣都是白的,還強裝笑顏,陪我說話,哄我開心……怎麼可能是假的?”
幽慈沉默地用手帕給她擦臉,良久,才說:“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
“什麼可能?”女媧立刻睜大了眼睛,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樣緊緊盯着她。
“一切虛假的東西背後都必然有真實的一面,如果那人是上神之一某個人的分身,那麼即使死了消失了,也不會在生死簿上留下記號,”幽慈說道,“娘娘是三皇之一,伏羲大帝不在了,幻世盡在您的掌握之中,您可以挨個兒去問他們,究竟是誰分出了力量,幻化了那麼一個人陪在您身邊。”
女媧手捧着合桃酥,表情明顯地猶豫了一下,幽慈問:“有什麼不對嗎?”
女媧馬上搖頭:“沒有!我……我只是覺得,他們不會承認的……如果現在願意承認,當初爲什麼不自己來找我,後來也不找我……”說着,腦袋蔫蔫地耷拉了下去。
幽慈笑道:“這我就不知道了。”
女媧便又默默地吃起了糕點,直到把一整盒合桃酥全給消滅了,纔打了個飽嗝,拍拍肚皮:“那我去問問好了,小幽慈,你這裡要是發現了什麼,也要找人來告訴我哦。”
幽慈自然滿口答應,將她送出門去。
門外走廊上,朱槿搔着一頭紅毛正在等,女媧吸着鼻子走了,他站直了身子,道:“時間都讓她浪費了,長話短說吧,我能不能走?”
“我還以爲你會直接逃走呢。”幽慈籠着手淡淡地說。
“嘁!我一向是遵紀守法的良民,越獄這種事我纔不做呢。”朱槿輕蔑地一哼。
幽慈眼一閉:“上回也不知道是誰越獄,搞得地府死傷近百,哀鴻遍野。”
朱槿腦門上跳起一個井字,磨着後槽牙道:“我那是爲了去救人!你們後來不是也派人把我抓回來了嗎,還罰了一個月的滾鐵牀,我抗議過一句沒有?少婆婆媽媽扯舊賬,一句話,放不放?”
十殿閻王尚文,捆在一塊兒也就剛剛能和朱槿打平手,因此除了秦廣王外,其他九個人都對這鬼見愁的狐妖敬而遠之,幽慈因爲常常跑下去送吃的,才和朱槿有那麼一點交情,敢開他玩笑,換做是楚江王、閻羅王之輩拿他兩個月前衝出去救唐小棠的事來說,早被他一巴掌呼到天邊去了。
“不是我不放,你陽壽未盡,按理確實可以還陽,”幽慈認真地看着他,“但是你的肉體早在幾百年前就毀了,就算放你還陽,你也只能做個孤魂野鬼,又有什麼意思?還是說你也要效仿你的徒弟蘇妲己,去偷別人的身體來用?”
朱槿眉毛揚得老高:“開什麼玩笑,爺纔不做這麼沒品的事呢!那些凡人的肉體根本配不上我!”
幽慈笑笑,說:“那你們商量過要怎麼辦了嗎?”
朱槿滿不在乎地一擺手:“跟之前一樣,先隨便找個東西附上去,等靈力恢復了,自然就可以重塑肉體。”
幽慈微微點了點頭,又提出了一個關鍵:“那你要怎麼處理身上的陰氣?到陰曹地府走了一趟的魂魄,可就不像在陽間時候那麼幹淨了,就是借屍還魂的,陰氣也還要持續個一年半載,你就這麼回去……崆峒印是神器,倒不懼陰邪,只怕她身邊的人會遭殃。”
這一點倒是朱槿沒有思考過的,此刻一聽,不由陷入了深思。
上次在隧道中發生的事,據唐小棠描述,同宿舍的兩個姑娘也都知道了真相,沒有因此而排擠她,這一點令朱槿很欣慰,就算之後不用住在女生宿舍,影響不到她們,但撇得掉所有人,也是不可能撇掉唐小棠的父母,且不論他們對於自己女兒和一個幾千歲的老妖怪在一起的事會怎麼想,只要知道他現在是個帶着陰氣的鬼魂,就絕對不會同意吧!
唐小棠是個孝順的好孩子,這一點他心知肚明,所以不解決身上的陰氣,是不能還陽的。
“沒有辦法去掉陰氣嗎?”朱槿皺着眉問。
“有,孟婆湯。”幽慈的回答跟沒回答一個樣,換來朱槿一個大白眼。
要是把以前的事都忘了,那活着死了也就沒什麼分別了。
“還有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就看你願不願意試一試了。”又想了一陣,幽慈突然說。
只要有辦法上刀山下火海也得去啊!朱槿馬上問:“什麼辦法,說來聽聽?”
幽慈道:“孟婆湯之所以能洗去魂魄身上的陰氣,是因爲裡面有一種特殊的草藥名叫返憂,相傳是尊師最後一縷氣息所化,集天地靈氣於一身,可以祛除所有污穢,孟婆以返憂的花蕊入湯,飲過孟婆湯的魂魄便得以拋卻過往,乾乾淨淨地去轉世。”
有這種好東西,幽慈一開始卻不說,必然是有原因的,朱槿眉心微蹙,問道:“這返憂花是不是長在什麼常人難以企及的地方?”
“不錯,返憂長在閻浮提洲西北的忘川之源,是所有不得往生的魂魄最終流放之所,到處都是厲鬼,個個生前性情殘暴、嗜血如命,除了孟婆,誰也不能踏入那兒半步,就是我們閻王也不行。”
朱槿不禁奇道:“你們幾個都進不去,爲何偏偏孟婆能進去?孟婆我見過,七老八十的一個婦人,難不成還打得過那些厲鬼?”
幽慈笑着搖了搖頭:“這個問題其實我們也在好奇,孟婆是兩千三百年前纔來到地府的,而且是迄今爲止唯一一個主動提出永遠留在地府的凡人,關於她的秘密,誰也說不清。你如果能請得動她,爲你摘來返憂,那麼所有問題就都不是問題了。”
朱槿緩緩點頭,若有所思,正巧這時唐小棠領着女媧過來了,朱槿只得匆匆叮囑:“別告訴她們。”幽慈答應下來。
唐小棠也是來問朱槿能否還陽的事,幽慈依着朱槿的意思,告訴她暫時還不行,可能需要花上幾天時間,讓她稍安勿躁。
“我也想不急,可是明天就要收假了……”十一長假轉眼間就沒了,雖然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玩失蹤,但讓老師和家長擔心畢竟還是不好的,唐小棠仍然希望能按時回去。
幽慈面帶微笑,說的煞有介事:“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枉死的魂魄要想還陽,還有不少程序要走,若只是我一個人的工作,那你們現在走也無妨。”
唐小棠有點失望地說:“原來這麼麻煩的啊,那好吧,只能再等等了。”
孰料朱槿眉頭一降,不爽地挑起刺來:“你這副表情是什麼意思啊,你不是花了三個月到處找崆峒印碎片了嗎,還在乎這一兩天?書什麼的念不念有什麼關係,早晚一點有什麼關係,要是等不及,自己回去不就好了!”
在場三人均是一愣,女媧最先做出反應,擡腳就朝他踹過去:“死狐狸!我讓你欺負小棠,讓你欺負她,我踢死你!”
朱槿被她一腳踢在腓骨上,痛得抱着腿跳起來,大發雷霆:“給你點顏色你就開染坊!今天非教訓你不可!”
眼看兩人又要開打,唐小棠忙一把將女媧拉回來:“別打架別打架,我……我們先回去吧。”說完連拖帶拽地,抱着仍兩腿亂踢的女媧,埋着頭走了。
“簡直莫名其妙。”朱槿拍着身上的灰土,罵罵咧咧。
幽慈一臉“看穿了你的陰謀”的笑意:“遂了你的意不是嗎?”把唐小棠惹生氣了,一時半會兒就不會找他,也就有時間去討返憂花了。
朱槿“唔”了聲,撣撣褲腳,問:“孟婆住在何處?”
“就在奈何橋邊的小木屋裡。”
朱槿二話不說就奔了過去。
今天是地府的法定休息日,奈何橋不通行,橋頭本該沒有人才是,然而朱槿到了那兒才發現,有人搶在自己前面,正在和孟婆說話。
“……太謝謝了!”
“黃綺回!”
朱槿從天而降,一腳將他踹得橫飛出去,摔進了孟婆養雞的柵欄裡,大雞小雞全都嚇得撲着翅膀咯咯咯直叫,滿地亂跑。
“我就知道你沒安什麼好心!”朱槿怒不可遏,大步衝進雞圈將他提起來又揍了一拳,“你以爲我沒察覺到你躲在牆後面偷聽?嗯?爺是想給你留點面子!不想當着女人的面揍你!你可倒好,敢在爺背後玩陰的,啊?偷偷摸摸趕在我前面來找孟婆,想斷我生路,以爲這樣丫頭就會和你在一起了是嗎!”
黃綺回被他一腳踹得吐血,又結結實實捱了一拳——朱槿的拳頭和第一讓可完全不是一個層次,如果說後者是殺傷力是鞭炮級別,那麼前者就是C4炸彈的級別,雖然因爲沒有肉體的緣故,朱槿的實力大打折扣,但還是足夠令黃綺回像個破麻袋一樣摔在地上起不來了。
“哎呀不是啊,這位大仙我想您是搞錯了,這位小兄弟是想來給老身打下手的,沒有要暗算您啊!”孟婆剛被他霹靂雷霆般的舉動嚇傻了,這會兒驚醒過來,見朱槿還要提拳繼續揍,慌忙上前來勸阻。
朱槿拳頭一頓,滿臉的怒意霎時被訝異所取代:“你說什麼?”
孟婆身材矮小,背又馱着,很辛苦地抓着他的袖子,說:“小兄弟想替朋友求一朵返憂花,願意從今往後都留在地府幫老身做事,只是這樣而已啊!”
緊握的拳頭失了力道,再去看躺在地上的黃綺回,已經口吐鮮血昏迷不醒——朱槿終於意識到自己闖大禍了。
“喂!黃家小子,你可別死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