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找到一件東西,首先得知道它的形狀和尺寸,但當唐小棠這麼問起來時,負屓卻一概搖頭表示不清楚。
“不清楚是什麼意思,這既然是神農拜託給你師父的東西,你至少應該見過吧?”
“沒見過。”
“……那你至少該聽你師父描述過吧!”
“沒聽過。”
唐小棠氣得要笑出來了:“那你讓我怎麼找,把山上所有長得像鼎的玩意兒都給你盤迴來,一個一個鑑定?你能知道哪一個纔是真貨嗎?”
負屓氣定神閒地打着坐,調息療傷:“事在人爲,總會找到的。”
唐小棠徹底敗給了他,爬起來拍拍屁股就走,嘴裡一邊嘟嘟囔囔:“算我倒黴……”
臺詞和小悅昨天說過的如出一轍,負屓微微睜開一眼,不着痕跡地嘆了口氣。當年的事實在太複雜,要解釋起來三天三夜也未必夠,何況誰對誰錯,現在也還沒法定論,他不願將師門秘辛對外說,不僅如此,對司徒長琴這個人,他總還抱有一些……
“吶。”面前突然伸過來一隻碗,碗裡盛着湯劑。
小悅戒備地和他保持着距離,手伸得老長:“這是療傷的藥,自己喝,不用我餵了吧?”
負屓微微一窘,忙道了謝,端過來一喝,險些噴了一地——怎麼苦成這樣!
小悅竊喜着跑開了,負屓扭頭看到急救箱邊扔着的一隻黃連素藥瓶,頓時哭笑不得,搖了搖頭,眼一閉,視死如歸地喝了下去。
“小悅姑娘。”
小悅遠遠地蹲在苗圃邊,頭也不回地大聲問:“幹嘛?喝完了碗放着就好,我一會兒來洗。”
負屓一大聲說話傷口就痛,一手捂着心口道:“昨日之事都是我不好,還望姑娘多包涵,我願爲姑娘做三件事表達歉意,請姑娘……千萬不要讓小棠姑娘去我大哥那裡告狀。”
小悅撲哧一聲就笑了,回頭道:“還三件事,你當自己是神燈麼?哎,我是無所謂的,小棠只是跟你開個玩笑而已,不會真的去告狀,放心吧。”
負屓卻嚴肅地說:“我輕易不許諾,既然說了就不會收回,請姑娘不要取笑。”
小悅歪頭想了想,沒想出什麼可以讓他做的事,就擺了擺手:“以後再說吧,看小棠有什麼想要你做的沒有,說不定她想騎你一回。”
“騎、騎我?!”負屓大吃一驚,整張臉騰地漲成通紅。
小悅背對着他沒看見,十分自然地說:“對啊,她之前誇下海口要把你們九個都騎一圈,不過狻猊走得急沒趕上,也不知道她是認真的還是說着玩。”
負屓這才鬆了口氣:“原來是這意思,唔。”
小悅挺奇怪地轉頭問:“不然你以爲什麼意思?”
負屓連忙又搖頭又擺手:“沒、沒沒什麼意思,就這意思、就這意思……”
他沒敢把自己那一瞬間腦子搭錯線想到的事說出來,否則不用等唐小棠去告狀,小悅一鋤頭就能送自己上西天。
唐小棠出去了一轉,帶回來一堆破爛玩意兒,都是山裡的小妖們不知打哪兒薅來的土碗、砂鍋、茶杯,有的崩了邊,有的缺了把手,還有的直接連底兒都沒有,舉起來能直接看到天上的小日光鳥。
負屓對着一堆破爛頭大如鬥,唐小棠卻不管不顧,徑自捧了一大堆吃的出去犒賞那羣跑腿的。
“不對,這些肯定都不是,神農鼎是神器,怎麼可能是破鍋爛碗的樣子?”負屓無力地說。
“那我可不管,”唐小棠一腳踢開擋路的無蓋茶壺,提着桶去打水準備做飯吃,“你又沒說長什麼樣,我可是請妖怪們把整個山頭上所有能找到的器皿全都蒐集來了。下午我再去下一個山頭上問問,如果五個都問遍了還是沒有,可就不怪我了啊。”
負屓心事重重地坐着發呆,小悅眼珠一轉,說:“或許神農鼎早就不在這兒了呢?須女死了,說不定被誰渾水摸魚拿走了。”
“不,一定還在這裡。”負屓堅信不疑地說。
小悅朝唐小棠擠擠眼,故意說:“你有什麼證據說一定還在,你又沒見過那玩意兒。說不定我們現在都是在白費功夫,找了半天,什麼都沒有。”
負屓沉默了一會兒,彷彿在做一個艱難的抉擇。
簡單吃過午飯後,唐小棠又朝着下一個較高的山頭出發,用的手段還是一樣,以在琅琊山中極爲罕見的海味爲交換,馭使山中小妖到處去跑腿,自己則悠閒自在地在山裡散步,遇到合適的仙草,就挖兩棵回去交給小悅種,不知不覺間,小悅似乎成了封印裡的專職園丁,要不是有她在,那爲數不多的仙草只怕早就枯死光光了。
有大金主散海鮮求所有器皿的事很快就傳遍了整個琅琊山,另外三座山頭的妖怪也聞訊而來,帶着一堆奇形怪狀的罈子罐子,過來討個口福,唐小棠腳邊很快就堆滿了各種古董,東海龍王上個月給的蝦乾幾乎在一天內分發一空,換回來的,卻沒一個像是神器。
吃過晚飯要去找第三趟前,唐小棠再次提醒:“現在整座琅琊山的妖怪都知道我在重金收購破罐子,你可別耍我,要是翻遍了找不到東西,不光崆峒印得留下,你也得給我留下,幹一個月苦力才準走。”
負屓沉沉地嘆了口氣,似乎也很無可奈何,唐小棠於是穿上外套出去了。
妖怪們源源不斷送來各種瓶瓶罐罐,有些她看着都覺得不可能是的,就隨手扔了,模樣好看的則留着以後當花瓶,當把小山一樣的古董都撿完,天色已經完全暗了,四周靜悄悄地,連蟬聲都聽不到,漆黑的天幕上,繁星閃爍,無聲地注視着山林。
“真是吃力不討好的活。”唐小棠甩了甩胳膊,肩膀痠痛,兩眼漫無目的地掃過四周,突然注意到了一個不尋常的東西。
草叢中有一團東西在動。
本來山林野地的草叢裡有個野兔山雞什麼的也不奇怪,可她看到的那團東西似乎又不像是這一類小動物,而是某種外形更近似於猴子的生物,正躲在草叢中窺探着自己。
走多了夜路難免遇到鬼,但唐小棠在溫婷這樣一個女魔頭的長期薰陶下,已經對黑暗和鬼怪有了一定的抗性,加上現在逃脫能力又上了一個等級,就有點肆無忌憚起來,手機的電筒朝那邊一照——
“嘎!”草叢中的東西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扭頭就跑。
只那麼一瞬間的功夫,唐小棠看清了那東西的長相——哪裡是什麼猴子,分明是個骨瘦如柴的人類!個頭只有兩歲孩子那麼高,難怪她第一反應認爲是猴子。
那小孩渾身赤裸,幾乎瘦得皮包骨頭,剛纔電筒的光正好照在他臉上,他的臉頰深深地凹陷下去,顯得眼眶特別大,乍一眼看上去還嚇一跳。
山裡怎麼會有小孩半夜亂跑?唐小棠想也沒想就追了過去:“等等!”
那小孩兒似乎非常習慣山林間的行走,不但步履生風,而且總能準確地避開前方的樹,上躥下跳地十分靈敏,唐小棠在後面苦苦追趕,還要不時靠崆峒印輔助纔不至於跟丟,一口氣跑了一兩公里的距離,就算是她一向體育成績好這會兒也吃不消了。
唐小棠靠在樹上直喘氣:“唉呀媽呀……好久沒這麼累了。”
小孩見她不追了,也跟着停下來,仍然在遠處看着她。
“崆峒印……”
唐小棠喘氣的動作一頓,睜大了眼睛看向那小孩。
小孩細如火柴的手指在臉上劃了劃,嗓音沙啞如同被灼爛了一般,吐字卻很清楚:“崆峒印終於也轉世爲人了,太好了,我總算盼到了頭。”
“你……你會說話啊?”唐小棠吃驚地望着他,還以爲是狼孩虎孩一樣被叼上山來養大的孩子,沒想到不但會說話,還知道崆峒印。
小孩勾了勾手:“跟我來。”
唐小棠忙伸出手:“等一下!”
小孩掉頭就跑,唐小棠哀嚎一聲,只得拖着痠軟的兩腿繼續跟,不過這一次小孩跑得慢了許多,一路踩着野草沙沙作響,倒是不會跟丟了。
唐小棠跟在他身後,來到了一個山洞前,小孩背對着她的電筒光,背上一根根肋骨和脊柱關節清晰可見,皮膚也是紫黑色的,腰側的肉有些扭曲,像是曾經受過傷留下的疤痕。
“進來。”小孩帶路往裡走,唐小棠心裡雖然有點不踏實,但心想自己走在後面,總不至於被他暗算,而且這麼小的孩子,大概也傷不了自己,就彎着腰跟在後面,鑽進了只有一米來高的山洞裡。
山洞很狹窄,沒有臺階,唐小棠沒有幽閉恐懼症,但也覺得瘮得慌,忍不住問:“你要帶我去哪兒?”
小孩不聲不響,在前面帶路,他身形小巧,走起來到不費什麼力,一路向下,走了有十分鐘左右,才說:“到了。”
不用他說唐小棠也知道到目的地了,因爲前方有了亮光,似乎有燈,她心裡模糊地有個可怕的念頭一閃而過,沒能捕捉到。
當她鑽出那長長的山洞——或者說地道的時候,眼前的景象讓她猶如被人掐住了咽喉一般,腦中瞬間一片空白,直接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