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長琴摩挲着手中精緻的茶杯,緩緩說道:“方法其實很簡單,只要你能下到地府面見閻王,以朱槿大人陽壽未盡,是遭人坑害才丟了性命爲由,懇求十殿閻王放人——不,我想或許都用不着求,這個暫且不提,只要經判官查證確實是枉死,就會下令放其還陽。”
唐小棠目不轉睛地看着她。
“但這個方法理論上可行,實施起來卻異常的艱難,首先你不知道地府的入口在何處,其次活人入地府的事亙古未有,你就算去得了,也未必能活着回來,最後朱槿大人肉身已毀,就是靈魂還陽,也如烏鵲無枝可依,早晚還是要重歸地府。”
“那不等於說還是沒有辦法嗎?”司徒嫣急不可耐地問。
司徒長琴微微一笑,說:“除非有傳說中的崆峒印,伏羲琴……”
崆峒印,伏羲琴,和之前見到過的崑崙鏡一樣,都在幻世上古十大神器之列,傳說中才有的東西。崆峒印簡而言之就是一張萬能門票,能令持有者自由穿梭於現世幻世甚至荒世,下到陰曹地府自然也不在話下,而伏羲琴則能開人陰眼,古有云“聞伏羲琴,見百鬼夜行”,最早的鎮魂曲便是少昊用伏羲琴所譜寫的,算來亦是黃家的根源。
若能以伏羲琴開陰眼,再執崆峒印入地府,那麼找到朱槿可謂不費吹灰之力。
但問題在於,這兩件東西別說有了,就連上哪兒去找都不知道,難怪司徒長琴說這個辦法只是“理論上可行”。
“我問過不少道友,但見過神器的寥寥無幾,甚至無從得知其去向,所以更多的,我也幫不了你們了。”司徒長琴不無遺憾地道。
唐小棠慢慢點了下頭:“謝謝您,您已經幫了大忙了,接下來找崆峒印和伏羲琴的事,我會再去想辦法的。”
司徒長琴也不挽留,起身送客:“祝你好運。”
封印之中。
“伏羲琴是少昊之物,自然在少昊手中,但崆峒印……”
司南語氣十分猶豫,似乎說不太準:“崆峒印最初乃是握在盤古大神手中,後借給羲和,卻不知歸還了沒有。據說自武王伐紂以來,幻世與濁世被分割開,三皇五帝相繼消失,盤古大神也在沒露過面。他本就是造化外的神明,以我的能力,實在無法查出他的下落。”
唐小棠懨懨地點了點頭:“那就先找伏羲琴,說不定少昊會知道崆峒印的下落。”
司南卻又道:“沒有崆峒印,你要如何進入少昊的神殿?必須先找到崆峒印,然後才能走下一步。”
計劃還沒開始便被卡住,唐小棠低垂下頭,看着手裡的東西。
那是原本擺在書桌上的相框,裡面放着她和朱槿唯一一張合影,也是她僅剩的可供懷念的東西了。儘管早就做好了分別的準備,但怎麼也沒想到所謂的分別,竟是天人相隔,而且死去的不是自己,而是朱槿。
看着看着,淚水不知不覺溼潤了眼眶,唐小棠用力吸了吸鼻子,抱着相框埋下了頭。
封印不易察覺地微微一震盪,司南和小悅一齊警覺起來——有人闖了進來?
“沒想到此處竟別有洞天,你二人倒是頗會享受。”遠處的黑暗中緩步走來一人,身長八尺有餘,肩寬背闊,孔武有力,走近了些,才又能看清他的面貌,竟是生得一副不怒自威的容貌,眼如星辰,鼻若懸膽,棕紅色的脣棱角分明。
又蓄着濃密的絡腮鬍,一頭半長的黑髮隨意披散,若不是衣衫還算整齊,真像是個山裡的野人。
唐小棠趕緊抹了兩把眼淚站起來,敵意地望着來人:“你是什麼人?”
來人大笑,聲若洪鐘,他說:“小徒孫,半年未見,怎麼一點長進也沒有,上回還識得破我的僞裝,這回卻認不得我的真面目了?”
唐小棠的身體不受控制地猛然一顫,瞪大了眼睛望向他:“師、師祖?”
她完全沒想到來的會是朱槿的師父,因爲前兩次見他,都是老頭兒的模樣,現在站在面前的人看上去卻還不到四十歲。
唯有那無形的壓迫力,讓人相信他絕非看起來那麼年輕,既然能做神農伊耆的師父,說不得也活了八千一萬年。
男人和氣地笑了笑,招招手:“過來。”
那一聲“過來”在唐小棠聽來,竟是說不出的親切,她鼻子一酸,抿着嘴走了過去,小聲說:“您打我吧,我把老師害死了。”
男人伸出大手將她摟進懷裡,疼愛地摸了摸她的腦袋:“傻丫頭,那不是你的錯,我這次來也不是爲了懲罰你,而是爲了幫你。”
“幫我?”唐小棠在他衣襟上蹭掉了眼淚,迷惑地擡頭問,“怎麼幫?”
男人漫不經心地一笑,右掌一翻,亮出一塊殘缺的、頂端帶環狀孔的白色石頭,環上拴着一根紅色的纓絡,唐小棠好奇地伸出手去,一碰,那石頭髮出嗡的一聲共鳴,白光熠熠。
“這是什麼?”
“這是崆峒印的鈕。”
唐小棠大吃一驚,手一哆嗦收了回來,男人卻笑道:“拿着,送你了。”
“送、送我了?!”唐小棠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男人卻把白石碎片塞進了她的手中,寬厚溫暖的手掌將她的握住:“崆峒印早在數千年前神龍隕滅之日就碎成了數片,逸散各處,你若能將其全部收集回來,令其合而爲一,便能上天入地,往返陰陽。”
唐小棠眼中滿是驚訝,握着那棱角分明的碎片,問:“能找回來?要怎麼找?”
男人卻不回答了,鬆了她的手,向後退了一步:“我只能幫你到這裡,剩下的就要看你的毅力了,記住,精誠所至,金石爲開,崆峒印身爲開啓幻世與濁世通路的鑰匙,關係重大,你若能令其復原,得救的不單單是朱槿,今日我將其交付給你,望你能解開因緣之結,拯救幻世衆神脫離苦海。”
“等等!我還不太明白……”唐小棠着急地想要挽留他,男人卻一拂衣袖,化作金光颯然離去。
小悅一直被那人恐怖的力量所壓制,到這時方纔說得出話來,又驚又懼地問:“他是何人?身處封印之中還能有這般懾人的力量,怎麼會尋不到崆峒印碎片的下落?”
唐小棠茫然望着遠方的黑暗。
“手執崆峒印之鈕的,怕只可能是他了。”司南嘆息似的道。
小悅倒抽一口涼氣:“是他?朱槿大人的恩師竟是……”細一想來,卻又合情合理。
朱槿本人都已經是商初的妖怪,與神農師出同門,又與女媧平輩論交,更將伏羲的八卦軼事隨口道來,足可見其背後的師門高深莫測。
凌駕於五帝,甚至三皇之上的,唯有開天闢地的創世之神盤古一人!
傳說中盤古分混沌,又以不周山撐起天地,之後雙目化爲日月,軀體化爲山川大地,血脈爲江河,呼吸爲風雨,世上無處不是他,他亦無處不在。
然這位大神竟還活着,不僅活着,甚至有了徒子徒孫,還跑到了曾經險些被他誤殺的小徒孫面前,給了她一枚崆峒印的碎片,叫她集齊所有,拯救幻世諸神。
“還有這種事?”司徒嫣聽完唐小棠的講述,眼珠子都要脫眶了。
唐小棠點頭:“我起初也覺得像做夢一樣,但崆峒印的碎片能證明那不是夢,師祖的確來過。”
黯淡了的生命中重新升起希望的光芒,唐小棠又恢復了精神,滿臉躍躍欲試,好像迫不及待地要出發前去找尋剩下的碎片,司徒嫣看着她,也不知道是該欣慰,還是擔憂,只遺憾地說:“可惜我要準備去J市報道了,不能陪你一起去。——叫黃少爺和你一起去?”
“不了,我自己的事,自己去就好,”唐小棠卻拒絕了她的建議,“別搞得好像他真欠了我一樣。我手裡有司南,還有小悅陪着,應該問題不大。”
而實際上小悅能否保護得了自己,唐小棠也說不準,幻世到處都是妖怪,修爲在小悅之上的數不勝數,要真能相安無事倒還好,萬一真惹上麻煩……不,光是傾堯一個,就夠危險的了,更不要說朱槿生前還得罪過不知道多少人,只要傾堯放出風聲,暴露她的身份,只怕前腳踏入幻世,後腳就被上門尋仇的人大卸八塊了。
想到傾堯,自然不可避免地想到扶香,從那天她所說的話中不難聽出,她根本不是自己逃出煉妖壺,而是傾堯把她放出來、借刀殺人來了,這兩位師姐,一個愛他一個不愛他,卻都要霸佔着他不放,容不得任何人分走朱槿的心。
唐小棠又問:“舒霞學姐醒了嗎?”
自從那天被扶香附身後,舒霞就一直昏迷不醒,躺在醫院的重症監護室裡,她的父母從老家趕過來,以爲女兒鑽牛角尖要報復社會才挾持了唐小棠,痛哭流涕地求她原諒自己的女兒,唐小棠明知舒霞纔是整件事裡最無辜的受害者,卻不能將實話對他們說,更不敢去探望舒霞,只能通過司徒嫣瞭解一下。
“怎麼可能醒,”司徒嫣嘆氣道,“凡人一旦被妖魔附體,就是死路一條,她現在雖然還有呼吸心跳,但已經是活死人一個,醒不了了。”
僅僅因爲扶香和千千病態的佔有慾,累得旁人死的死,傷的傷,唐小棠不自覺地擡手摸了摸咽喉處的傷疤,已經結痂,再過上一段時間就會完全康復,但舒霞卻不會再醒來,即使日後救活了朱槿,唐小棠心裡也永遠會有一個結,繫着一條無辜的人命。
此仇不報,永世不寧,唐小棠在心中起誓,在自己有生之年,哪怕不能救活朱槿,也必要讓傾堯嚐到作惡的苦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