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少昊的寢殿,唐小棠在門外探頭探腦,生怕撞見點什麼兒童不宜的畫面,倒是顓頊非常坦然淡定,大步跨過門檻朝內喚道:“囚牛。”
囚牛馬上就應聲了:“在,什麼事?”
顓頊斜眼看了看唐小棠畏縮的模樣,臉上浮起一抹惡趣味的笑意,說:“起牀了沒,衣服穿好了,該遮的遮住,小棠姑娘不敢進門了。”
囚牛頓時就噴了:“不是你們想的那樣!什麼該遮不該遮的,我在給他梳頭,自己進來看!”
唐小棠被出賣了,只好嘿嘿嘿笑着跟進去。
繞過重重青紗的遮掩,來到牀榻前時,只見少昊已經穿戴整齊一身靛青色的朝服,廣袖長裾,玉旒朱纓,寬大的硬領子在肩膀處向上彎彎翹起,衣襬上金絲銀線繡着百鳥的圖案。
他的面容還是一樣的憔悴,估計是真的打不起什麼精神來了。
露在外面的脖頸上也沒有小草莓神馬的……唐小棠不禁懷疑地看向囚牛。
囚牛滿臉通紅,配上那張硬漢的臉,實在是搞笑。他抓狂地叫囂:“就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昨晚打地鋪睡的,現在腰還疼呢,”對面唐小棠再次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他徹底無語了,“算了解釋不清楚,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
唐小棠笑得滿地打滾,顓頊上前去握住少昊的手,片刻後,少昊微笑着道:“你安排就是。”
顓頊點點頭,朝殿外道:“傳飯。”門口的侍衛跑着去了,他又對囚牛說:“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你說,”囚牛連忙搶着答應,昨晚顓頊毫不疑心地留他和少昊獨處,這份信任和恩情令他十分感動,“只要我能做到,就是死也沒問題。”
顓頊對着他明顯不如對着唐小棠友好,大概也有同性相斥的原因在裡頭,表情十分淡漠:“你言重了,只是想請你今晚代叔父奏樂而已,過去都是我在做這事,你既然來了,就交給你了。”
囚牛一愣,不知道是高興還是緊張,竟然結巴起來:“我、我不行,我……我從沒演奏過朝樂。”
“就奏你每天在下面吹的那個就行。”
囚牛又是一愣,唐小棠卻心花怒放地歡呼起來:“哦哦我懂了,這樣一來就是昭告大澤子民,囚牛兄成功登堂入室了?恭喜恭喜啊。”顓頊但笑不語,囚牛馬上答應:“知道了!我一定會做好的!”眉梢眼角處處喜不自禁,嘴都要咧到後腦勺上去了。
爲了方便前來幫忙的附近幾座山頭的山神出入,金天神樹的封印是頭天黃昏時分就解除了的,但真正的朝拜卻是要等十五這天過午纔開始,於是寢殿內的四人還有空坐在一起悠哉地吃個午飯。
少昊貴爲五帝之首,吃一頓飯雖不奢華,但也十分豐盛,唐小棠來自少數民族地區,對那些什麼涼拌青苔油炸蜂蛹什麼的十分適應,最喜歡的當然要數醬爆蟮段,可惜放得略遠,在少昊的跟前,想必是顓頊的安排,少昊喜歡吃的就放他跟前,方便囚牛餵飯。
對,餵飯!少昊什麼也看不到,更聞不到,囚牛自己不吃,一個勁兒地給他夾菜,遇到魚肉就小心地用筷子剃了刺,豆腐戳成小塊兒,小瓷勺滿滿一勺,有菜有飯,少昊睜着一雙無神的眼張開嘴,他就小心翼翼地喂進去。
唐小棠看得又心酸又嫉妒,暗想什麼時候老師也能給自己喂個飯……算了還是別太指望,不要自己喂他就不錯了。
等把少昊餵飽了,囚牛才端起自己的碗稀哩呼嚕地吃,吃了一會兒見對面顓頊不快地皺皺眉,又有點尷尬,放慢了速度,也不出聲了,顓頊反而又說:“叔父不會嫌棄你就行,不用看我臉色。”囚牛以筷子尾端戳了戳頭皮,不好意思地埋下頭去繼續吃。
唐小棠早早就吃飽放下了碗筷,一雙眼轉來轉去,不住地來回看桌上這三個男人。正對面的少昊生活不能自理,也就極少動作,只安安靜靜地坐着,嘴角掛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囚牛餓了一上午,這會兒簡直是胡吃海喝,吃兩口,偷看身旁一眼,好像生怕他會突然出個什麼狀況,十分警惕。
而坐在自己右手邊的顓頊,表情卻十分地耐人尋味,看着少昊的時候充滿憂慮,偶爾瞥一眼囚牛,嘴角又無意識地往下撇,倒也不像是嫌棄他什麼的,更像是有點嫉妒。
嫉妒什麼呢?難不成是嫉妒他對少昊的好?唐小棠被自己的念頭給嚇一跳,不敢再想下去。
吃過午飯又歇了一會兒,就要正式開始每月一次的朝拜了,顓頊捧着琴,囚牛攙扶着少昊,唐小棠無事可做,揹着手跟在後頭,見他們朝大廳深處走去,差點也跟過去,小悅及時出現,將她拉住。
“別去,人多了會惹來懷疑。”小悅將唐小棠拉到一旁的賓客席,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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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小棠心想也是,就挨着她坐了。
臺階高處的寶座上,少昊坐定,囚牛則繞到後方席地而坐,顓頊彎下腰對他低聲說了幾句什麼,囚牛點點頭,顓頊就轉而去將層層紗帳放下,遮擋住了過多的視線,這才宣佈朝拜開始。
囚牛與少昊背靠背,深吸一口氣,閉上眼,雙手按在琴絃上,開始演奏自己反覆演奏了三千年的樂曲,大殿外圍的百鳥樂師們先是一愣,繼而馬上調整狀態,起了伴奏。
屹立於大澤中央長達五千年之久的金天神樹中第一次傳出了與往常不同的曲樂,整個大澤的百姓都聞風而動,在田間地頭駐足遠眺,有年輕的小夥子高聲歡呼:“囚牛大哥見到少昊大人啦——!”接着一傳十十傳百,以星火燎原之勢迅速傳遍了大澤的每個角落,無數人或妖紛紛放下手中的事,跟着那琴聲高歌,熱鬧空前,堪稱亙古未有。
在這鼎沸喧騰的曲樂聲中,來自幻世各處的上千種上萬隻鳥兒紛紛現身,撲扇着翅膀朝着金天神樹飛去,有如迎風撒了一把彩紙片般,漫天飛舞。
鳥類天生就是音樂家,很快就找到了調,跟着琴聲歌聲一起歡唱,更將這一次朝拜的氣氛推向了高潮。
顓頊握着少昊的手,微微垂下眼簾,二人意識相通,他的一丁點低落情緒也瞞不過少昊。
【不順嗎?】
顓頊苦笑着搖了搖頭:“不是不順,而是太順了,你若能聽到、看到,真會覺得我這麼些年來做的都遠不及他。”
少昊笑了笑,說:“不用和他比,高陽,金無足赤人無完人,你有你的長處,總會有人像他仰慕我一樣仰慕你的。”
顓頊低低地嗯了一聲,各路鳥仙開始有序地步入大廳,他便集中精神,提示:“他們進來了,在向你行禮。”
二人配合了上萬次,早已十分默契,少昊啓聲道:“大家遠道而來,辛苦了,請坐吧。”
囚牛停了手中的琴,望着簾外攢動的人形,出神地不知想着什麼。
朝拜和過去一樣進行得很順利,當然免不了有人問起爲什麼今天換了曲子,少昊便以“聽得多了,日久生情,也想讓大家一同品鑑品鑑”爲由輕描淡寫地蓋過去,至於這日久生情的對象到底是曲子還是作曲的人,那只有任旁人去猜想了。
鳥仙們大都不是第一次來了,地位不高的,打個醬油也就走了,出門向左,有鳥官派發紀念品,稍微有檔次一點的呢,會將自己管理的一個族羣也好、山頭也好最近所發生的事簡單彙報一下,呈上一些貢品,表示感謝鳥皇的信任與賞識。
再往上就是些仙格較高,接近神的鳥仙,他們不一定每次都來,但每次來總是有要事,不是請示意見,就是請求支援,這羣人只有二三十個,其中就包括了朝歌山山神傾堯。
唐小棠與傾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傾堯的臉藏在面具後看不到,唐小棠的表情卻是咬牙切齒,手裡兩根銀筷子噌噌地摩擦着,殺氣側漏。
小悅一手按着她:“別衝動,現在還不是教訓他的時候,鬧起來少昊大人不好做。”唐小棠點點頭,心裡是明白的,但就是咽不下那口氣。
可誰想,她還沒有仇報仇,傾堯那邊倒先沉不住氣了,等各位小神小仙該說的說了,少昊也逐一給了指點,他走出人羣,向高處鞠了一躬:“每月十五是鳥仙覲見陛下的日子,不知爲何今日會有閒雜人等在場呢?”
少昊自然是聽不到的,顓頊淡淡問道:“朝歌山神所謂的閒雜人等莫非指的是我?”
傾堯馬上躬身:“不敢,顓頊大人與陛下同位列五帝,又是叔侄,理應在場。”
囚牛藏在寶座後,有點緊張地嚥了嚥唾沫,以爲傾堯發現了自己。
“那不知所指何人?”
傾堯微微側頭,遙遙指着大殿一角正湊在一起咬耳朵的唐小棠和小悅:“是那兩個小丫頭。”
唐小棠本爲了眼不見心不煩背對着他,這會兒忽然聽到他放大了音量的一句話,立刻轉過了頭,驚愕地望向他。
傾堯將手攏在袖中:“紅衣的非我族類,甚至不是道門中人,與我更有血海深仇,黑衣的那名原是我朝歌山子民,受其蠱惑殺了自己的同胞姐妹追隨她而去,我追殺她二人已久,不知爲何她們卻會出現在此,莫非她們已經先一步向陛下告了惡狀,要倒打我一耙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