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農後裔?”姑娘狐疑地瞅了他幾眼,沒瞧出什麼名堂來,只得作罷,“在村裡千萬不要隨便打聽神農陵寢的事,被抓到是要亂棍打死的。”
第一武和唐小棠頓時一凜,脊背發涼,不約而同地心想還好剛纔只是個老頭兒,要換成個年輕力壯的,指不定那一下已經打成殘廢了。
那姑娘又說:“我不會告訴你們陵寢在哪兒的,你們可以當做整座碧崖山都是神農陵寢,要祭祀,隨便在哪兒都一樣。”
說話時,簾子一響,那紅裙的姑娘從裡間跑了出來,抓着綠裙的姑娘一邊胳膊搖了搖,嘴裡發出幾聲含混不清的音調,綠裙的姑娘斜眼一瞥她,說:“不是害怕嗎,怎麼又出來了?”紅裙的姑娘央求地“啊啊”兩聲,綠裙的姑娘淡淡道:“你不用求我,我自有打算。”
原來這紅裙的姑娘是個啞巴,難怪剛纔一聲也沒吭,唐小棠心想。
紅裙姑娘見央求無效,只好又耷拉着腦袋回房裡去了,綠裙姑娘這才作自我介紹:“剛纔那個是我妹妹,我叫綠珠,妹妹叫紅珠,她不會說話,剛纔就是她回來告訴我有外人進來了,我纔去接的你們。”
唐小棠有點同情地問:“家裡就你們兩姐妹嗎?生活會不會很不方便?”
綠珠在椅子裡坐下,笑容裡多了幾分憂傷:“不方便又能怎樣,我們姐妹倆生下來就一個啞一個瘸,村裡人都說是因爲我娘不乾淨,和外面來的人……說她玷污了神,所以纔會生下我和紅珠這樣的怪胎,不殺了我們祭神就不錯了,還指望誰來照顧我們?”
唐小棠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馬上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會提起你的傷心事……”
綠珠卻很大方:“我知道你是無心的,沒關係,難聽的話我聽得多了。你們一共來了三個人?家裡可能住不下,我叫紅珠去搬點茅草來鋪個地鋪……”
唐小棠馬上表示不用了自己能解決,綠珠將信將疑,她只好現場表演了一次進出封印,還拿了兩截自家醃的香腸作爲見面禮送給綠珠,綠珠看得目瞪口呆,結結巴巴地問:“你、你們真的是神農後裔?是神仙?”
“只有他是神農後裔,”唐小棠指了指第一武,“而且我們都不是神仙,這只是一點小把戲,我解釋不清楚。”
綠珠滿臉見到了活神仙的表情,喃喃道:“原來真的有憑空消失的仙術,我還以爲那丫頭是胡說的……”
第一武敏銳地捕捉到了她話中透露出來的信息:“紅珠姑娘見過神仙?怎樣的神仙,她……她不會說話,怎麼向你描述?”
綠珠定了定神,理清思維,說:“紅珠雖然耳不能聞口不能言,但她能看你的口型知道你在說什麼,也識字,還會畫畫,我邊看邊猜,猜錯了她就搖頭,猜對了就點頭,這樣推斷出來的。”
第一武正要接着問神仙長什麼模樣,門外突然傳來一個大嗓門女人的喊聲:“綠珠丫頭,你給我出來!”綠珠只得讓他們稍等,自己拄着柺杖出去見人。
唐小棠禁不住好奇,也湊到窗邊去看,發現院子外頭站着個四五十歲的女人,嘴大脣薄,一看就是特別喜歡說話的人。山中閉塞,人們自給自足,穿的都差不多,倒也看不出那女人的身份,手裡提一袋不知什麼,似乎挺沉。
綠珠邁出門檻去,問:“方姨有什麼事嗎?”
被喚方姨的女人見她出來,馬上叫喚開了:“我說你這丫頭能不能不要成天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啊?也不看看自己那模樣,配得上我家愈兒嗎?別仗着臉長得好看點就亂勾引男人,早就知道你娘不是什麼好東西,生下來的你果然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屋裡的唐小棠差點就一個沒忍住,衝出去和那方姨理論去了,她這說的叫什麼話,先天殘疾又怎麼了,怎麼就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幸虧小悅及時按住她的肩,低聲說:“別出去,綠珠姑娘自己應該能解決。”
果然綠珠不卑不亢地回答:“我和愈哥兒是真心相愛,他不在乎我有殘疾,願意一輩子對我好,我也會一輩子伺候他,爲他生兒育女。你是他娘,怎麼不去管自己兒子,卻要來我門前鬧,莫不是看我們姐妹好欺負?”
方姨氣得一連“你”了幾次,都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最後狠狠將手裡那袋東西摔在她腳邊:“這些白米給你!以後離我兒子遠一點聽到沒有!”
綠珠卻看也不看,輕蔑一笑:“我不會要你任何東西,也不會離開愈哥兒,除非哪天他不要我了,否則你休想拆散我們。”
威逼利誘均無效,方姨實在拿她沒辦法,兩手一拍大腿,坐在綠珠家門前就哭號上了:“我的老天爺啊!我怎麼就這麼命苦啊,沒天理啊!”
她這一哭,四鄰都被驚動了,不一會兒綠珠家門前就圍了幾圈人,方姨一面哭一面抓頭髮、捶地,真真是哭得肝腸寸斷,但旁觀的人卻只是彼此交頭接耳,無人上前攙扶或者勸慰。
從那些圍觀者的交談中,唐小棠大概可以聽出些眉目,無非是方姨的兒子年輕英俊,村裡不少姑娘都喜歡他,以及方姨的男人死得早,就指着兒子娶個富裕人家的女兒,自己也能過上好日子,俗套得不能再俗套的惡婆婆戲碼。
“東西你拿回去,你們方家不要我,就讓方家的男人來說話。”綠珠冷冷看她哭了一陣,待她哭累了,才撂下這麼一句話,轉身回屋。
一個巴掌拍不響,況且方姨也累了,哭不動了,圍觀的人羣也就覺得索然無味,紛紛散了。
綠珠重新回到桌邊:“剛纔說到哪兒了?”氣定神閒得猶如剛纔門前潑婦哭街的事根本沒發生過一樣,果然是難聽話挺多了,練出來了。
“說到神仙長什麼樣。”小悅提醒。
“嗯,那丫頭說有一次她去山上拾菌子,遇到一個八尺多高的陌生男子,那男子看上去十分魁梧,卻很溫柔,問她是誰,是不是迷路了,紅珠當時膽子小,就轉身跑了,後來過了一個多月又在河邊遇見了他,那人送了她一束花,還和她說了很多外面的趣聞軼事。”
綠珠笑着拗了一下手,她的兩手滿是繭子,是長年累月使用柺杖、加之生活的勞苦所致。
她說:“我和紅珠從小就被罵作是不乾淨的孩子,村裡人說是因爲我們的娘偷了外面的男人,褻瀆了神,所以神把責罰降在了我們姐妹的身上。大家都看不起我們,爹孃死後,就越發沒有人願意搭理我們,紅珠覺得那個男人是個很善良的人,喜歡坐着聽他說話,有時候點個頭,對方都會覺得特別開心,然後她也很開心。”
“我開始以爲她說的是村裡的誰,後來才知道這人根本不是我們這個村子裡的人,是外面的人,我怕紅珠也和娘一樣,被外面的男人騙了,就讓她不要再和那人來往了,可那丫頭卻說對方不是壞人,是神仙,可以飛起來,還會一瞬間就消失。”
綠珠搓了搓臉頰,仍有點難以置信:“你們是怎麼進來的,當初我想過帶着紅珠離開這裡,可當年祖先上山的路早不知哪兒去了,四周都是峭壁,翻也翻不過去,這輩子只能這麼熬着,也不知道何時是個頭。”
唐小棠解釋道:“你知道那邊山上有個洞窟不?裡面到處都是冰,我們就從那邊穿過來的。”
綠珠愕然:“那山洞是通的?我去過一次……實在太冷了,沒往深處走……”繼而聯想起昨夜村裡人都說山洞裡涌出大股清泉水,一定是神農顯靈,今天還特地去洞口拜祭,明白了過來,“洞中的冰融化了?聽村裡老人說,那洞裡的冰幾百年前就有了,從來沒融化過啊。”
唐小棠實在不想再解釋冰爲什麼會融化,否則提到小日光鳥又會引出無數的疑問,沒完沒了了,索性裝傻充愣:“是嗎?我們進去的時候就已經沒剩多少冰了。”
綠珠低頭思忖,柳葉秀眉微微蹙起,似乎有些想不通的地方。
“對了,綠珠姑娘,我有幾個關於這個村子還有你們姐妹倆的病的問題想問問你,不知道方不方便?”第一武沉默了這麼久,忽然開口問。
綠珠怔怔地看着他:“你……你是神農後裔,有沒有辦法治好我和紅珠?不,我就算了,如果可以的話,請你幫幫我妹妹好嗎?她好手好腳的,如果能聽得到,能說話,就不會再有人嫌棄她了!”
第一武面色凝重:“你現在問我我也沒法回答你,你先回答我的問題,過後我再爲你和紅珠姑娘檢查,看是否有醫治的辦法。”
綠珠連忙點頭:“你問吧,我知道的一定回答你!”
“你的父母,是不是有血緣關係?”
綠珠一愣,沒反應過來,唐小棠卻恍然大悟,脫口而出:“近親繁殖!”
近親繁殖是種極度落後的社會現象,早在倫理道德形成之前,人類的祖先就發現,血緣越親近的人交【縱橫】配繁殖的後代存活率越低,多畸形、殘疾和智商缺陷,直到幾千年後人類文明高度發展,醫學研究在基因領域有了突破,才證明了近親繁殖、基因和遺傳病三者之間的關係。
血緣越是接近的兩個人結合,後代患有遺傳病的概率也就越高,最典型的就是當年在歐洲蔓延了多個國家皇室的血友病,正是爲了維護血統純正而不斷近親結婚的下場。
綠珠僵硬地點了一下頭:“我爹和我娘是表兄妹。”
第一武又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個村子裡的大部分之間,都是有血緣關係的吧?兩代,或者三代,總共就這麼大點地方,這麼點人,基因混雜,遺傳概率……你們在這兒生活了幾代人了?”
“不、不知道……”綠珠被他的表情嚇壞了,“怎麼了?”
第一武長嘆了一口氣,說:“你們需要離開這裡,再這樣下去,還會有更多畸形兒誕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