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消毒水氣味飄蕩在空氣中,走廊上咳嗽聲、吐痰聲、小孩的哭聲,絡繹不絕,急診室裡卻格外的安靜,除了到醫用剪刀放回托盤中“嗒”的一聲外,再無聲響。
“好了,”醫生端起托盤從椅子裡起來,到水槽邊脫了手套洗手,“傷口不深,沒有傷到氣管和動脈,但是也要小心,不要做大幅運動,也不要碰水,如果有任何不舒服要及時來複查。”
唐小棠坐在病患椅上,手摸了摸纏在脖子上那一圈圈的繃帶,沒有說話,扶着她雙肩的司徒嫣馬上答應:“知道了,謝謝醫生。”
醫生喟然嘆道:“大家都不容易啊,學生也是,醫生也是,一不小心就成爲犧牲品,自己多小心。”
司徒嫣扶着唐小棠走出了急診室,秦萌萌和溫婷坐在長椅上,看到她們出來馬上圍了過來:“怎麼樣?傷得嚴不嚴重?”
“醫生說還好,表皮破了點,最近不能激烈運動。”司徒嫣說着,心情十分複雜地撫摸着唐小棠的短髮。
事情發生到現在,唐小棠一句話也沒說過,司徒嫣知道比起脖子上的刀傷,朱槿的離去對她造成的傷害要更深,卻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安慰她。
當時情況危急,朱槿爲了保她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使出全力將扶香的靈魂從她身體裡逼出,白玉兔子承受不了過強的力量爆成了粉末,失去了載體的朱槿和扶香一樣,只是一個靈魂,被反光板一照,行蹤暴露,瞬間就被黑白無常勾去了地府。
靈魂雖然不滅,仍然等於是死了,唐小棠放棄了成仙的機會,把女媧草餵給了他,沒想到最後朱槿仍然是死了,這等打擊對她而言,不啻於天塌地陷,萬物崩殂。
明明說好會一直在一起,會陪她去參加第一武的夏令營,會去找女媧再討仙草,會爲了她把陰曹地府掀個底朝天。
但天意弄人,最終仍然是他先死了,唐小棠重新奪回身體掌控權的一瞬間,正是朱槿和扶香雙雙被反射進遂道的白光穿刺的一瞬間,紅色的光球不能言語,亦看不出表情,她甚至不知道朱槿是懷着怎樣的心情離開的,在他們消失的那一刻,唐小棠覺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墮入了地府。
司徒嫣無聲地用口型問:“黃綺回呢?”
溫婷悄悄指了指醫院門口:“一個人在外面懺悔呢,怎麼辦,先送小棠回去?”
這次突發事件中除了唐小棠,最受打擊的就是黃綺回,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救人的一着竟會成爲誤着,連帶着朱槿也一併給超度了,從隧道一路到醫院,他都神情恍惚,遠遠跟在後面,不敢到唐小棠面前晃悠,生怕又刺激了她。
但逃避終歸是下策,朱槿的死已成事實,就算他以命填命,也彌補不了對唐小棠造成的傷害。
司徒嫣搖搖頭,示意她扶着唐小棠,自己朝門外走去。
“小嫣。”唐小棠沙啞着嗓子開口了。
“哎,什麼事?”司徒嫣馬上轉回頭問。
唐小棠沒精打采地說:“讓他別自責了,我沒怪他。”
司徒嫣頓時就紅了眼眶,一把抱住了她,自己先哽咽起來了:“小棠,你別這樣,難過你就哭出來,你這樣子我看得心裡難受。”
唐小棠木頭人一樣被她抱着,面無表情,正應了那句話,哀,莫過於心死,傷心到了極致,徹底沒了感覺。
秦萌萌也擦着眼淚說:“說不定還有什麼辦法呢?再想想辦法,說不定還有救呢?”
溫婷嘆了口氣:“要是有辦法,他們早就說出來了,這事真是……”
四個好姐妹彼此擁抱着,站在醫院門診大廳裡靜靜啜泣。
醫院大門外,黃綺回背靠着柱子,正在打電話。手機那端絮絮叨叨說了很多,他只偶爾“嗯”一聲,或者說句“我知道”,直到對方說完了,他才平靜地說:“我要去。”
“你瘋了!我說這麼多你都當成耳旁風了是吧?你以爲那是什麼地方,旅遊區嗎?去倒是容易,水果刀往心臟上插一刀就去了!你要怎麼回來!死了就是死了,去向她道歉,老老實實當牛做馬贖罪纔是正經的!”
黃綺回無動於衷,將手機換了一隻耳朵繼續說:“我就是自殺謝罪,也補償不了她,所以必須要去,要麼幫我,要麼不要管我,你自己選吧。”
對方簡直被他氣得七竅生煙,咆哮起來:“你他媽的是混蛋嗎?這種事我怎麼幫你,從古至今你見過哪個人死了還可以活過來的?超度亡魂你倒有本事,可你還能從閻王手裡把人搶回來嗎?”
“那就別管我了,我自己去想辦法。”
“黃綺回!”
“嘟。”這邊切了通話。
黃綺回默默盯着手機屏幕看了很久,然後調出通訊錄,一行行向下檢索,目光停留在名爲“六叔”的號碼上,斟酌再三,撥了出去。
將唐小棠三人送進檢票口後,司徒嫣馬上出輪渡打車回家,到家時恰好司徒長琴結束冥想,女僕通報過後放她進了書房。
“長琴大人。”司徒嫣心跳如擂鼓,慢吞吞地站到了她面前。
司徒長琴點了一支檀香,甩滅了手中的火柴,淡淡地問:“怎麼了,遇到麻煩了?”
司徒嫣老老實實點頭,說:“朱槿大人死了。”
司徒長琴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足足過了半分鐘,才又發聲:“是嗎,怎麼死的?”
“有個鬼魂想強奪小棠的身體……”將今天一天發生的事簡單地講了一遍。
關於扶香的身份,唐小棠沒有說,司徒嫣他們自然也都不知道,只以爲是某個無名鬼魂窺覬她的肉體和手裡那些法寶,並不曾想這背後有多少恩怨糾葛。
司徒長琴努了努嘴:“你先坐下吧,你來找我,應該不只是想報喪,有什麼想說的就說吧。”
司徒嫣乖乖在藤椅裡坐下,雙手規矩地放在膝蓋上,盯着地板,說:“我想知道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讓已經入了地府的鬼魂再還陽的。”
司徒長琴聞言笑了,戲謔道:“有啊,投胎不就是了。”
“長琴大人!我不是在開玩笑,小棠她真的很難過,她喜歡朱槿大人,喜歡得不行,我怕她如果想不開,可能會……”“你擔心的事我懂,但是嫣兒我告訴你,這是唐小棠命中的劫數,不是朱槿大人死就是她死,她不可能躲得過去。”
司徒嫣愣住了,半天才結結巴巴地問:“什、什麼意思?我不太明白。”
司徒長琴朝檀香柱頂端輕輕吹了口氣,一星紅點燃得更旺了些,淡淡的煙霧嫋嫋升騰,變成一隻只鶴拍着翅膀飛起來。
“蘇家的當家人不久前寫來一封信,原意大概是想告訴我朱槿大人脫身了,信中提到過年前他造訪安陽的事,當時蘇至水替唐小棠算了一卦,知她命中有三次大劫,稍有不慎就會魂飛魄散,這次的事想必就是卦中的劫,朱槿大人不替她擋,她就是死,替她擋了,擋的人自然也得死,這是命,是你我所無法改變的事。”
司徒長琴撣了撣旗袍的長裾,頗有些感慨地說:“朱槿大人竟爲了一個人類丫頭丟了性命,果然應了師父當年那句話,情深不壽啊。”
司徒嫣露出痛苦的眼神:“真的沒救了嗎?什麼辦法都可以,真的沒有嗎?”
司徒長琴閉上眼,緩緩搖了搖頭。
司徒嫣失望地起身要退出去,司徒長琴卻忽地又睜開了眼:“等等,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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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什麼?”司徒嫣馬上追問。
“也許有個辦法可行,但以她現在的能力,還遠遠做不到,”司徒長琴蹙眉深思着,時而點頭時而搖頭,似乎拿不準,“這樣吧,過兩週,就……等你們結束期末考以後吧,請她到家裡來,我和她說,在那之前,讓她好好養傷,我也需要整理一下思維,再問問其他道友,如果有更好的辦法,儘量不用我想到的那個。”
司徒嫣一陣欣喜,趕緊答應下來,歡天喜地地跑了。
接下來的三個禮拜,於唐小棠而言簡直是度日如年,繁重的期末準備忽然變得無足輕重,連怎麼進入考場又是怎麼離開考場的都不記得了,唯獨有印象的,就是會話考試時候外教要求以“你最近在爲什麼煩惱”爲主題簡單說幾句的時候,眼淚嘩地一下就流了下來,止也止不住,倒把老師嚇了一大跳。
熬過了最後一門精讀考試後,她翹掉了二十四號的英語四級考試,跟着司徒嫣去X市見司徒長琴。
司徒長琴穿了一身全黑的旗袍,提前等候在了會客室裡,兩個小輩行了禮後,她摒退了女僕,請她們坐下。
“朱槿大人的事我已經聽嫣兒說了,”司徒長琴端起茶杯,示意她們也喝,“真是件令人難過的事,你的傷怎麼樣了?”
唐小棠脖子上還纏着繃帶,不過傷口已經癒合了,只是不想看到那條傷疤而已,就低聲回答:“謝謝前輩關心,已經好了。”
司徒長琴點了點頭,語氣中充滿了遺憾:“之前嫣兒也來問過我,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讓下了地府的人再還陽,這段時間你們在準備考試,我也四處找人打聽了一下,辦法麼,確實是有的。”
唐小棠並不意外,也沒有表現得很驚喜,只是平靜地問:“能告訴我要怎麼做嗎?”
司徒長琴仔細端詳着面前這個年歲不及自己零頭的少女,相貌並無特別出彩之處,原本別具吸引力的青春朝氣也在這次的打擊中蕩然無存,和上次見面相比,傷得不重,卻更加的憔悴了,回想當年也曾見過張春華,和她相比,唐小棠實在是遜色萬分,更不用說和傾國傾城的絕代佳人蘇妲己相比了。
她身上一定有某種自己所不知道的奇特魅力,才能令朱槿這樣一個活了近四千年的狐仙豁出命去也要保她平安吧。
想到這裡,司徒長琴說:“方法其實很簡單,只要你能下到地府面見閻王,以朱槿大人陽壽未盡,是遭人坑害才丟了性命爲由,懇求十殿閻王放人——不,我想或許都用不着求,這個暫且不提,只要經判官查證確實是枉死,就會下令放其還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