汣汣番外
又是一年一度菊花盛開的季節。
你獨自一人走在滿山遍野的菊花叢中, 天空是湛藍湛藍的顏色,連空氣中都飄蕩着淡淡的菊花香。盛開了一地的菊花,白的高貴, 紫的妖豔, 黃的耀眼, 是你的執念所在。
你閉上雙眼, 擡起頭, 深深吸了一口氣。
似乎又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那一年,你十九歲, 初次入宮,正是菊花盛開的好季節。你打小便喜歡菊花, 童年的璦璦谷, 那滿山遍野的菊花, 是記憶中永不可磨滅的珍寶之一。
他不知從那裡得知這個消息的。不動聲色地命人賞了整整一個院落的菊花。那天,你看着那些忙進忙出的奴才, 聞着雨後空氣裡的菊花香,似乎又回到了童年的璦璦谷。
“喜歡嗎?”
你轉過身,他正站在你身後,眼含笑意。
你沒有回答,聽見自己的心, 發出咯噔一聲脆響。他已經轉過身, 回了昭陽殿。
第二天, 你得寵的消息便在宮中傳開了。
其實, 那個時候, 你對他,除了從童年時期便開始累積的恨, 還沒有其它任何感情。
他開始夜夜宿在久久閣,批改秦折到深夜。然後不動聲色打開門走出去,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待天剛亮時,他已經回到了久久閣,有時候甚至會溫柔地替你掖掖被子:“你再多休息會兒吧。”
進來伺候梳洗的丫鬟們,每每見到這一幕,臉色總是紅紅的。
關於他盛寵汣汣娘子的消息開始在宮中久傳不息。但,只有你知道,自入宮後,他甚至沒有吻過你。
終於,有一天,在他打開門走出去後。你也悄悄起了牀,躡手躡腳地跟在了他身後。
七拐八拐,最後終於停在了一處不起眼的院落前,他翻牆而入,動作嫺熟地鑽進了一個房間。
你悄無聲息地跟了進去,悄悄將紙製的門拉開一條縫。
屋內的光線很暗。淡淡的月色下,他正端端正正坐在牀邊,雙手緊緊握住她的手,輕輕爲她蓋好踢開的被子。那臉上的柔情,是你從未見過的如果說,白日裡,他在下人面前對你流露的那些是寵;夜晚,他在她面前流露的那些便是愛了。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站起身,在她額頭落下輕輕一吻。然後,轉過身,離開。
自那夜後,你開始將他的形蹤一字不差地報告給慕容暄。七歲那年,你抱着醫書卷縮在河邊,差點被冰冷的河水凍死,是慕容暄“路過”時順便救了你,然後將你送進怡紅院。你需要復仇,而慕容暄需要一顆聽話的棋子。一切,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
也是從那個時候起,你開始做出一些不可理喻的事來。譬如纏着他陪你到後山賞菊,然後想方設法讓亦苒兒知道;又譬如經常請亦苒兒來久久閣中坐坐,專挑他在的時候;還譬如,每個夜晚陪着他批奏摺到深夜,只是希望他不要再去凌雲殿……
只是,他還是沒有碰過你,連你的主動都會不動聲色地回絕掉。
他寵着你,縱容你,你說要什麼,他都會想方設法滿足,似乎整個天下在他眼中比不過你的一個笑容,甚至是知道你以假孕爭寵,也只是一笑置之。當然,這一切,都是在亦苒兒沒有在場的前提下。
亦苒兒在一旁時,他便會更加肆無忌憚地對你好,甚至對你笑,笑得沒心沒肺似的。是的,沒心沒肺,因爲亦苒兒一個轉身,他會立馬鬆開你的手,整個人變得失魂落魄,心似乎也跟着亦苒兒走了。
一場戲,沒了她,倒也無趣。
可是,明知他是在演戲,爲了另一個女子的安危演戲給天下人看,你還是不可抑制的淪陷了,淪陷在他若有似無的溫柔中。
已經不記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你也學會了演戲,一邊盡其所能地對他好,然後享受他若即若離的溫柔中;一邊悄無聲息將他的一切形蹤報告給慕容暄,一遍又一遍,樂此不疲,你以爲你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一切,終止於那一夜。
你假裝流產,他心知肚名,卻大發雷霆將亦苒兒遂出殿外。然後,眼睜睜看着慕容暄將一干丫鬟奴才也打發走了,很快,整個久久閣就只剩了你與他兩人。
這是多麼千載難縫的一次機會,月夜,獨處,孤男,寡女。
躺在牀上,看着他獨自一人坐在桌邊,一杯又一杯的飲酒,似乎在等待這一場好戲的開演。是的,他在等待,只是,當時被愛情蒙了心智的你,一點也沒看出來。
“王上,一人飲酒多無聊,讓臣妾陪你吧。”你聽見自己的聲音,嬌滴滴,水靈靈,猶如三月黃鶯。
他一把將你扯入懷中,一杯酒已經到了脣邊:“汣汣,可否跟我講講你在宮外的事。”
你完全被他的一個“我”字給迷了心智,開始絮絮叨叨講起宮外的一切,當然,也包括與亦苒兒的那一段相識。
你講她是如何被騙進怡紅院,又是如何因爲想逃脫而受到重罰,又是怎樣一場名動天下的舞蹈,然後又是如何被那位白衣公子給救走的……
你沒有發現,講到這一段時,他聽得格外認直,一杯又一杯酒也喝得格外急。
酒不醉人人自醉。兩人就這樣從桌邊糾纏到牀上,他眼光迷離,臉色微紅,暗淡燭光下,深邃的雙眸依舊深不見底,有那麼一瞬,你以爲他是動情了的。
修長白嫩的指尖一點一點挑開他的長衫,嘴角始終掛着風情萬種的笑意。你從小在怡紅院長大,自然知道什麼樣的笑能讓那些普通男人丟錢比丟魂快,可墨塵殤不是普通人。
他伸手握住使亂的手,眼光迷離地輕輕喚了一聲:“苒兒。”
只短短兩個字,令敲碎了那些所有的自以爲是,神智驟然清醒,像被人突然從從慾望的深淵提起,狠狠扔進冰冷的河水裡,這種冷,比七歲那年,報着醫術捲縮在河邊的冷還要徹底,還人浸骨。
嘴角那一抹風情萬種的笑愈加深邃,柔軟的手指一路向下,雙眼迷離地看着他。
他亦看着你,迷離的眼神像在笑更多的是在期待。
另一隻手悄悄伸向背後,握緊事先備好的匕首。雙脣就這樣貼了上去,他的頭微微一側,你的吻落在了脖間,手中的匕首亦只刺中了他的肩膀。
看到他嘴角勾起一抹大功告成的笑容時,你整個人才從剛纔的意亂情迷中清醒過來,整個人已經被他一把推到了地上。
如果這一刀沒有刺下去,或許你還可以全身而退;可是你刺了,意料之中,刺歪了。沒有傷到致命,就註定了你這一生輸得更慘。
他並不急於止血,保持着仰躺的姿勢不動,雲淡風輕般舒了一口氣:“這一日,終於來了。”
原來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然後,你聽到了一個足以催跨你這一生的故事。
七歲那年,火燒整個璦璦谷的人,不是墨塵殤,而是被你一直當作恩人般的慕容暄。她恨慕容冉冉,恨她死了還霸佔着墨塵殤不放,索性一把火燒了全部。這樣,墨塵殤就會回宮,回到她身邊了。小溪的下游的叢棋,被後來趕過來的墨塵殤救走了,而上游的你,註定成了慕容暄手中的一顆棋子。
你已經不記得聽完這一切後心裡是何種感受,只覺腦海一片空白。就這樣枯坐到天亮,他可有可無地提醒了一句:“如果想要報仇,一切聽孤的安排。”
然後,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表面上,你因爲傷了王上而入獄,墨塵殤躺在深宮養傷,而暗地裡,慕容家的一切都已經開始搖搖欲墜。
然後,慕容一氏有一夜間全部敗落,慕容暄自殺了,慕容研被囚,你順利出獄,在這一場大變革中,成了首要功臣。
只是,誰也沒有料到,亦苒兒的離開會給他造成如此大的衝擊。
那一夜,亦苒兒來找你告別時,你還存着僥倖的心理,或許只有她離開了,他纔會看到你的存在。
可是,你錯了。你聽說他將自己關在房間裡三天三夜不出來,不理朝政,不理世事。你看見他獨自一人坐在她生活過的凌去殿,握着那隻斷成兩截的梅花釵——發呆。你知道,你錯得離譜。
勸解了太多話,終究只換回他的一句:“沒有了她,要這天下還有何用?”至今,印象深刻。
那時候,你才知道,她對他的重要。可是,沒有辦法,紅箋當初離開時,爲了斷得乾乾淨淨,什麼都沒給你留下,如今,能做的只有等。
等紅箋將一切安排好,然後回來。
最後這一說還是勸動了他,你陪他一起等紅箋回來,遣走了宮中所有的美人。
只是,你沒有想到,紅箋回來時,帶回的消息卻是:她進了周國王宮,她過得很好,然後,紅箋也因爲怕自己我提起她的消息,離開了。
他不再聽你的任何解釋,甚至不準宮裡任何一個人再提起她的名字。
一場戰爭就這樣拉開了序幕,你執意留在他身邊做了軍師,他倒也沒說什麼,如今,除了戰爭,他對什麼事都不感興趣。
可是,你沒有辦法眼睜睜看着殤國節節敗退,看着他一天比一天憔悴,看着從棋一遍又一遍提起她的好……最終,你還是沒能忍住,去了周國一趟。
……
如今,又是菊花勝開的季節,你獨自一人站在璦璦谷的高處。睜眼,看着從谷底就開始排起的求醫的人,他們沿着小溪一點一點往前挪移,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七歲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