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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正隆二年】
離婚禮還有二十餘天,王家的各位女眷已經抵達京城,陳熵對於王岫芸這個名字沒有任何想法,但是他仍舊要配合着宮內的各個宦官,任由他們擺弄着來試各種衣服,確定各種事宜。
宮內是來不及大修了,只是勉強把之前走水的地方簡單重修了,算是把面子應付過去就行。爲了表示對王家的重視,陳熵還是親自過來爲未來的皇后挑選“納彩”的各種絲絹帛錦。呂敬一邊引着陳熵看,一邊介紹着各種花色。今年江南納貢的綢緞少了很多,花樣都很陳舊,陳熵越看越不滿意。呂敬看他臉色越來越差,心裡不由得越發緊張起來。
“皇上!皇上!不好啦!”
越怕就越來!一個太監慌慌張張的跑進來跪在地下。呂敬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你你你!呼呼咋咋的作甚!?”
這個人曾經在東廠,品級算高的了,呂敬看他那失魂落魄的樣子,又氣又急又怕。
“六科都給事中王合忠,王大人帶着一衆科員在外庭跪着,說是一定要見皇上。奴婢們說給他們通報,他們不聽,這會兒正在外庭跪着鬧呢。”
“鬧什麼?”呂敬看他抖作一團的樣子,不由得怒從中來。
“他們說,他們說皇上封給六科的奏疏有問題,他們要親自問問皇上。別的奴婢問,他們又不說。”
“哪有這樣的道理!竟是連傳話的規矩都不懂了,皇上,奴婢這就去看看。”呂敬趕緊跪在一旁。
“不用了,朕親自去看看。”陳熵從未見過六科的人,他還真不知道在這些官員眼中還有怎樣的國家大事比他的聯姻更重要。
陳熵倒並未對此生氣,言官的脾氣大他還是知道的,而且如果自己的奏疏真的有問題,那麼六科封駁符合規矩,若王大人所言在理,自己改過便是。到了前庭,王合忠已經跪到了殿內,陳熵便讓人給他賜座。
王合忠卻推辭了:“皇上,臣是來辭官的。”
陳熵不知道爲何他火氣這樣大:“王大人有話請說,不要才見了朕就滿口要辭官。”
“皇上請看。”王合忠遞上了一封奏疏。
陳熵心想近來並沒有太大的事情,每封奏疏自己都親自看過,難不成自己的批紅還出了問題?陳熵這樣想着,但當打開封面的那一剎,陳熵還是不由得張大了嘴!
他看到魏池的手稿就插在第一頁!
是呂敬!一定是呂敬忘了把魏池的手稿拿出來了!魏池不過是大理寺的官員,他是絕對沒有資格看這些給皇上的奏疏的!六科的官員看到這張手稿一定是震怒了!陳熵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這是臣的辭呈。”王合忠遞上了自己的請辭疏。
“這樣,王大人先不要生氣,”陳熵思考着措辭:“這件事情是這樣的,朕最近要忙着婚事,所以有些問題詢問了魏大人,因爲他是朕的老師。”
王合忠冷笑:“皇上此言差矣,看魏大人的這張小稿何止是答疑,怕早將這奏疏看得透徹了。齊律明文記載,百官上疏僅有內閣,陛下,司禮監,六科可看,這條律法不只是爲了防止奸邪之輩搬弄是非,更是爲了國法律令不被串改泄露。皇上不但把奏疏給大理寺的官員看了,甚至還允許他如此詳細的將建言寫在奏疏內,這不只是臣難以接受,六科的所有官員同樣難以接受,還請皇上準了臣的請辭。”
陳熵把語氣放得更緩了:“魏大人並沒有寫在奏疏上,他那張紙是夾在裡面的。”
王合忠簡直憤怒了,提高了音量:“皇上!陛下所寫的批覆與魏大人所寫的內容無二!這和魏大人直接寫在上面有何差異!”
陳熵更加尷尬:“王大人,這個,這個並不是魏大人要看,都是朕的過錯。”
“皇上!臣憤怒並不是因爲皇上犯錯,臣憤怒的是一個入朝爲官十年的人竟然不懂得勸誡皇上,臣憤怒的是一個做臣子的人居心叵測意欲混亂朝綱!若皇上想要規整律法,那麼理應依法辦事,若是不能有所歸責,臣便不能做這個都給事中了!”
按照齊的律法,即便是文件上抄錄了錯字都要涉及廷杖扣俸,魏池作爲大理寺官員,越舉查看原本應該司禮監看的文章,這個罪可不小。看王合忠的架勢,這件事情怕是許多人都知道了,陳熵知道向他服軟不過是自取其辱,便冷冷的扔了句話出來:“如果王大人的確想要告老還鄉,朕就不勉強了。”
雖然做好了告老的準備,王合忠還是有點驚訝於小皇帝的突然變臉。王大人畢竟做了多年的官,只是微微的愣了愣就遞上了辭呈,行了個禮,瀟灑的走了。
陳熵癱坐在他的皇位上,他雖然沒有和這些大臣交過太多手,但是他知道,這次這件事情不會就這樣收場,而魏師父的位置則岌岌可危。
呂敬等王合忠一走,就連滾帶爬的跪在了地上:“奴婢罪該萬死,奴婢罪該萬死!”
陳熵將埋在手裡的臉擡了起來,呂敬嚇得連嘴脣都顫抖了,他陪伴陳熵多年,但從未在他臉上看到過如此憤怒的表情,不,不止是憤怒,這不像是一個孩子該有的表情,呂敬驚呆了,差點哭出來。
“滾!”
陳熵咬牙切齒的擠出了一個字。
王合忠走了,正如陳熵所料,在他知道這件事情之前,六科並沒有刻意隱瞞,現在早就朝野皆知了。王合忠的離開表明了皇帝的態度,朝臣們雖然早就預料陳熵會維護魏池,但是沒有想到小皇帝竟然如此簡單粗暴的就趕走了王合忠。要知道王合忠雖然是個七品,但他可是六科都給事中,這個位置是特殊的,他負責檢閱皇帝的披紅,並且有權利封還。王合忠的行爲是非常合理的,但陳熵竟然同意了他的辭呈,這個就是昏君的作爲了。有些老大臣便打趣,說這小皇帝可能還不知道六科是做啥的呢?估計是看到王大人官小就應了,等他知道闖了禍就晚了。
還有一羣人自然就是來看魏池的笑話了,魏池知道這個事情後穩定了穩定情緒,決定還是該幹活幹活,敵不動我不動。但是大理寺卻並沒有這個意思,直接放了魏池的假。魏池正準備發脾氣,董大人把他拉到一旁:“這個事情你還是避一避的好。”說罷,他在魏池手上寫了個周字。
魏池可能近來被嚇傻了,此刻他才反應過來,哪一次陳熵的披紅不是周閣老看了在發到六科?這次是他看漏了?不可能!
魏池顫抖了一下,收拾東西回家了。
其實董大人給足了魏池面子,直接給他放的病假,這個不是處罰,只是讓他趕緊避一避罷了。這件事情果然迅速成爲了焦點,風頭一度蓋過的陳熵的婚事。
魏池窩在家裡唉聲嘆氣,戚媛卻沒有被她的情緒感染,認真的喂着馬。
“哎,這次我慘了,說不定要被整到南直隸去了。”
戚媛拿着一把草逗着她的馬:“皇上不是在幫着你說話?看你怕成這樣。”
“可是是周閣老啊!太上皇都奈何不得,皇上能怎樣?哎呀,我落到誰手裡不好,偏偏是他!我慘了,我慘了,想太傅,楊大人都是人中精英,都被整成那樣,我慘了,我慘了。”魏池仰天長嘆:“而且爲何他要整我!?我從沒有惹過他啊!!想不通啊!想不通啊!”
戚媛倒沒有魏池這樣緊張:“你沒惹過他?你這是真傻呢?還是被急糊塗了?”
“願聞其詳。”魏池見戚媛話中有話。
“如你所說,”戚媛頓了頓:“你從沒招惹過周閣老,周閣老還不屑招惹你呢。你想想,你能和太傅、楊大人比?他如果當時把你的手稿交還給皇上,皇上記他個好,若不交,你想想皇上會怎樣?”
魏池第一次覺得戚媛很厚黑:“你是說我只是他試探皇上的手段?”
戚媛點點頭:“只怕是你們董大人都猜到了。現在你也別在這裡亂着急了,着急沒用,這一切都要看皇上,皇上贏了,那你就繼續留你的大理寺,皇上輸了,你就準備打包裹和我回南京吧。”
“皇上贏不了,咱們準備去南京吧。”魏池想通了,臉色變得很難看:“皇上不可能能贏他的,你等着看吧。而且如果皇上理智的話,他不該爲了我去和周閣老硬拼,哎,早該建議皇上組建司禮監的。”
“你騎給我看看。”戚媛把繮繩交到魏池手裡。
魏池垂頭喪氣的騎上了馬:“沒有司禮監果然是不行的,我當時就不該心存僥倖。”
“你能不能讓馬轉個圈?”戚媛提要求。
魏池指揮着馬轉了個圈:“其實出現紕漏就是個遲早的事情,哎呀,要是劉大人還在就好了,我現在問誰去啊。”
“魏池。”
“嗯?”
“你還記得當年你騎在馬上的樣子麼?”
魏池不知道戚媛爲何這樣問。
戚媛眯着眼睛看着她:“我想你一定不是這樣的表情,魏池,你想一想,你爲何會在這裡,你爲何要選擇這裡呢?是要在這裡擔驚受怕,還是拿出點名臣的樣子,臨危不懼,臨危不亂呢?你知道沒法籌建司禮監,所以去幫着皇上看奏疏,這是對的麼?這真的是錯的麼?你問心有愧麼?你爲何要後悔,爲何要茫茫不知所措呢?王合忠有膽子辭官,你沒有這個膽子麼?”
魏池騎在馬上,想來自己一定是威風凌凌的樣子,但想到近日以來的言行,突然覺得有些可笑。草原上的那一年是最辛苦的,但卻永遠的離自己遠去了。
“哎呀,我的魏大人,你還很嫩啊。”戚媛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
魏池被她假裝老大人的語氣給逗笑了:“舉人,你有何想法?”
“我?”戚媛頑皮一笑,示意她附耳來聽:“……”
魏池笑了:“這是你說的,可不要後悔!”
大雪之後,小小的魏宅似乎全賴閨中的那些趣事不再壓抑,但京城的冬天依舊很冷,極冷。
王允義並沒有來京,在京的女眷們忙着打理着婚事,本來婚事就從簡,近來宮內就似乎更不上心了。稍一打聽才知道,原來皇上和百官爲了奏疏的事情扛上了。具體魏池犯了怎樣的錯,女眷們聽不懂,她們只是掐着時間算着婚期將近,擔心如此拖延會趕不上。
朝臣們擔心魏池想做曹操,卻忘了魏池哪有做曹操的本事,如果怠慢了王家的婚事,那真的“曹操”發了火纔不好辦。周閣老是知道王允義的厲害的,但是他有信心控制局勢,陳熵不過是個小孩兒,這一次是要讓他學着聽話。
兩三天的功夫,不只是御史大夫們上疏不斷,連吏部都動了起來,周閣老更是越過了荀大人把鬧得最兇的衛青峰之類都調回原籍當縣令去了。楊帆繼雖然鬧得厲害,但是畢竟是顧命大臣,周閣老找了個由頭,把他派到京城外賑災去了。
打理了這一切,周閣老笑眯眯的看着這盤棋:魏池這次還算有腦子,已經躲了,幫他說話的人會有多少?不過就是他那幾個學生,如今都發配到外地去了,顧命大臣已經被架空,他周文元倒要看看小皇帝還能玩出怎樣的花樣?
按照齊律,魏池這種行爲應該打二十板子,直接貶官到南直隸去,屆時皇上如果還不組建司禮監,那就說不過去了。而滿朝文武也都應該來看看支持小皇帝是怎樣一個下場。
魏池已經做好了貶官去南直隸的準備,心裡反而想開了,索性呆在家裡等過年。但是他低估了他的學生,就包括周文元,這個久經朝堂沉浮的老狐狸,他這次真的看錯了。
面對如山如海的奏疏,面對跪在堂前的大臣,陳熵不溫不怒,但是一直都不鬆口。不論這些大臣怎樣吵吵,他都不答話,那種力挺魏池到底的態度相當強硬。
大婚的日期越來越近,這次輪到周文元有點着急了,想來想去不得已要用些非常手段。
正隆二年的十二月十五日,本該是朝會的日子,陳熵正穿戴整齊準備到前朝聽政,呂敬慌慌張張跑進來。
“皇上,不好了。”
近來陳熵聽煩了這句話,並沒有回頭看他。
“滿朝的大臣不上朝,都跪在午門外,說是皇上不給他們一個公道,他們就不上朝。”
陳熵沒有任何表情:“陪着朕到午門去看看。”
漫天的大雪飄着,呂敬捧着披風追上來,陳熵冷着臉一把搶過去,摔在了地上。從□□到午門的距離非常遠,陳熵只穿着棉衣上了軟轎。
登上午門的時候,天已經亮了,但是漫天的雪花遮不住午門外黑壓壓的人羣。這不只是需要上朝的官員,可能全京城的官員都來了!
這些人跪在午門前,讓這個很大的廣場顯得擁擠不堪,但是他們又是那樣的整齊,帶着滿滿的壓迫感。這些人看不到城牆上的小皇帝,因爲他太小了,太小了,太渺小了。
“呂敬。”
“奴婢在。”
“東廠的人過來要多久?”
“回主子的話,只要半個時辰。”
“好,帶着東廠的人過來,如果這半個時辰內,這些大臣走了,朕就不追究,如果不走,就不要怪朕不客氣!”陳熵的話就像是一把冰冷的刀。
“主子,主子請三思啊,這可使不得啊!”呂敬被嚇得連連磕頭:“這可使不得啊。”
陳熵冷冷一笑:“那天那個進來報話的奴婢是誰?”
身後立刻有一個人跪了出來:“是奴婢,奴婢來報的。”
“聽說你以前是東廠的?”
“奴婢是東廠的。”這個人誠惶誠恐的趴在地上。
陳熵看着面前的兩個人,一個人陪伴自己長大,另一個人僅見過一面,那一天他告訴自己王合忠求見。
“你的名字。”
“奴婢洪芳。”
“洪芳,帶東廠的所有人過來,見一個人打一個人,直道把他們都打散爲止,如果有人不願意走,就把他打死。”
“是。”洪芳磕了一個頭,準備出發。
“不可,不可,皇上您請息怒,這樣就是和滿朝文武對立了,皇上,萬萬不可啊!”呂敬嚇壞了,抱住了陳熵的腿,老淚縱橫。
陳熵的眼中卻不見一絲猶豫:“先把這個奴才綁起來!”
洪芳應聲上前,綁了呂敬:”奴婢聽命。!”
陳熵走到城牆邊,他知道這些人看不到他,看不到小小的他,但是從今天起,這些人全都要知道,這裡站的是誰,誰纔是他們的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