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問天百感交集的目光在圖奇棠身上定格了幾秒鐘,隨即收回視線恢復正常,彷彿剛纔那個人不是他似的。
劉燁察覺到莫問天的異樣,圖奇棠同樣也留意到了,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像是許多年前就曾相識。可是,圖奇棠對他毫無印象,想不起何時何地見過他。當然,“毒蠍子”的名號對他來說並不陌生,江湖中人提起“毒蠍子”無不膽戰心驚,就連教衆廣泛的息陵教也不願意跟他扯上關係。
劉燁看了眼面無表情的圖奇棠,心有疑問卻不知從何問起,圖奇棠這傢伙向來喜怒不形於色,他心裡在想什麼沒人知道,除非他主動告訴你。記得師中說過,“毒蠍子”有可能是匈奴人,因爲他時常在匈奴出現,衛律曾是他的聯繫人,合夥幹些毒死人不償命的勾當。
世間之事絕無偶然,“毒蠍子”突然現身不得不防,且不說他是不是匈奴人,就看他那恐怖的功力,也不能當他是善類。
莫問天不管別人在想什麼,繼續跟清靈敘舊攀交情:“嘿,你祖父歪葫蘆還沒死嗎?”
清靈愣了下,終於確定他就是“毒蠍子”的事實,藥葫蘆是個不拘小節的人,來往的朋友也是如此,他們從不把生死當回事,放肆了這麼多年,早就活夠本了,現在只當是活一天賺一天,隨時去死都可以。
“你都沒死,他怎麼捨得死!”清靈白了他一眼,“毒蠍子”找上門來,意味着藥葫蘆的太平日子到頭了,但她這個孫女卻絲毫沒有辦法,只因這一天遲早都會到來。
“呵,這話說得好,我喜歡!”莫問天爽朗地大笑,摸摸清靈的頭,語氣有幾分疼愛,“好孩子,有前途,他日我與你祖父雙雙歸西,就由你來繼承我們的衣鉢吧!我這輩子沒有一個徒子徒孫,這麼多寶貝帶進棺材裡未免可惜,都給你好了。”
清靈拍開他的手,冷哼了聲:“你那些寶貝還是帶進棺材的好,免得貽害世人。”
“哎呦,這小姑娘真不得了,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比她祖父還厲害。”莫問天故作驚訝狀,指着清靈對師中和常惠說,“你們看哪,她這股子傲氣比歪葫蘆有過之吧,嗯,我知道了,歪葫蘆是個口是心非的傢伙,看來你也是,嘴上說不稀罕,心裡開心得很。得了,得了,不跟小孩子一般見識,我知道你在乎我那些寶貝!”
師中和常惠無言以對,當初他們苦尋不得的“毒蠍子”,如今竟然自動現身,此人若是對手,他們有把握全身而退嗎?
“咦?你們怎麼不說話啦?難道不覺得這姑娘比她祖父有出息嗎?”莫問天的表情相當認真,像是真想得到一個肯定的答覆。
清靈不耐煩地轉過頭,看到躺在地上的那些隨從,心裡豁然開朗,一把揪住莫問天的衣領,將他拽過去:“走,跟我走!”
清靈這般不客氣,衆人以爲“毒蠍子”會發飆,沒想到他倒很大度,真就這麼跟她走了,只是嘴上唸叨幾句:“這小姑娘,都是歪葫蘆慣出來的臭脾氣,沒說兩句話就存不住氣了。沒大沒小,沒規沒矩,哎,我說你要幹嗎,好好說不行麼,你要把我拽哪兒去呀……”
清靈放開他,揚了揚下巴,示意他看那些病患:“既然你來了,就治好他們吧!他們喝了河水中毒,剛纔你也喝過了,應該知道怎麼解毒。”
莫問天不急着給他們解毒,捋着鬍子笑道:“怎麼,你不好奇我什麼會來?如果我就是下毒的人呢,我巴不得他們死,何必費力再救他們!”
清靈學着他的樣子,笑得詭異之極:“不管你有什麼目的,也得先治好他們再說。就算看在咱們一面之緣的份兒上,好歹你也喝過我釀的酒,難道這點交情都沒有嗎?”
“好,好……”莫問天敗下陣來,舉雙手投降,“你這丫頭牙尖嘴利,不愧是歪葫蘆的孫女兒,沒錯,這點交情還是有的,我跟歪葫蘆的這筆賬反正已經算不清了……”
莫問天嘀咕幾句,走過去在隨從們身上噼裡啪啦點了一通,隨後遞給清靈一包棕褐色的粉末,說:“往他們嘴裡抹一點就行,省着點用,別都給我用完了。”
“哼,真小氣。”清靈接過藥粉包,開始往隨從們嘴裡抹,有的隨從比較清醒,聽到他們那番對話,猶疑着不敢吃,清靈恐嚇他們,“吃了立刻死,不吃肝腸寸斷折磨至死,怎麼看都不吃虧。快,張開嘴巴。”
這招倒挺管用,隨從們只得順從,如果橫豎都是一死,與其飽受折磨,不如來個痛快。
那包藥粉,清靈一點兒都沒給“毒蠍子”剩下,拿着那張沾滿粉末的油紙走向圖奇棠:“別怪我沒想着你啊,來,舔一舔吧!”
圖奇棠好笑地搖頭:“清靈姑娘,勞你費心了,我不需要,你留着自己舔吧,你不也喝了河水麼!”
清靈臉色微變,她咋就忘了這回事呢,有毒的河水她也喝了,難道她真要舔這張油紙?清靈憤然怒視“毒蠍子”,咬牙道:“少裝蒜,再給一包!”
莫問天攤開雙手,無奈地撇撇嘴:“早告訴你要省着點用,只此一包,愛信不信。”
“你說什麼?”清靈氣得跳腳,“誰叫你不早說,要不是我的解藥用完了,我才懶得求你!我掉進河裡還不是你害的,你有義務爲我解毒,不然,不然,有你好看!”
“行啦,少動氣,不然我沒好看,你就好看了,快服解藥,毒素若是蔓延,你就等着遭罪吧!”莫問天好心提醒道。
清靈仗着自己是藥葫蘆的孫女,死活不肯在“毒蠍子”面前丟了面子,賭氣道:“我有什麼好怕,我可不是普通人,我也試過各種毒的。”
說着,清靈指了指圖奇棠:“他現在還好好的呢,我就不信我連他都比不過。”
莫問天的臉色沉了下來,冷道:“你跟他確實不能比,念在我喝過你一杯酒的份兒上,奉勸你別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清靈抿着脣,感覺到腹部開始絞痛,也許“毒蠍子”的話有道理,面子雖然重要,終究比不過性命,她可不要像他們一樣,受盡折磨,解了毒也只剩下半條命。
清靈站得太高下不了臺,劉燁連忙遞給她一把梯子:“前輩至今還記着你釀的酒,看在你的面子上救了大家,你可不能辜負前輩的一番心意啊!”
劉燁暗中推了她一把,清靈點點頭,拿着那張油紙默默走到林子裡去,就算要舔乾淨油紙上的粉末,也不想讓別人看見。
原先痛苦不堪的隨從們,漸漸停止呻吟,他們有氣無力地閉着眼睛,昏昏迷迷地睡去。師中爲他們把脈,脈相趨向緩和,應該是沒有大礙了。師中朝劉燁點頭,示意她可以放心。
莫問天背對他們,望着緩緩流淌的河水,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但不管他因何而來,救了大家確是事實,總該道一聲謝纔對。
劉燁落落大方地走上前,欠身道:“多謝莫前輩救命之恩,解憂感激不盡。”
莫問天轉身看她,從鼻子裡哼出幾個字:“我又沒救你,你來謝我作甚,漢女!”
敢情他這是種族歧視!劉燁不氣不惱地笑道:“不管是漢人還是西域人,都是性命不是麼,前輩救了他們,就等於救瞭解憂,於情於理解憂都該道聲謝。”
莫問天依然是不屑一顧的樣子:“說得好聽,你們這些當主子的,何時在意過奴婢的死活。大漢的公主,不用跟我來這套,誰不曉得你們漢人滿嘴仁義道德,背地裡淨幹傷天害理的事兒。今兒個我出手搭救,跟你沒有半點兒關係,你大可不必惺惺作態。”
“既然前輩對大漢有成見,解憂多說無益,大漢或許有不妥的地方,卻也不是一無是處。前輩這身漢人的裝扮恰到好處,而且,前輩的漢語說得也不錯,若沒看清楚前輩的相貌,真以爲是個漢人呢!”
解憂這話說得不卑不亢,莫問天卻像是受了奇恥大辱,惱怒道:“我穿什麼衣服說什麼話是我的自由,你管得着嗎?大漢派來歪葫蘆這個眼線,他不也是成天打扮成西域人說西域話!天下之大,難道都是你們漢人統治?大漢的公主,打哪兒來回哪兒去吧,你們漢人好大的胃口,妄想吞掉整個西域,絕無可能!”
看得出來,莫問天仇視大漢不是一天兩天,再說下去也沒什麼意義,所有人中他的武功最高,一言不合動起手來,劉燁這邊討不得半點便宜。
“前輩,解憂絕無冒犯之意,如有得罪之處,還請見諒!”劉燁向他示弱,好漢不吃眼前虧,跟他爭個高下實在沒有必要。
莫問天卻不打算就此罷休,指着劉燁的鼻子怒斥:“你們漢人最好給我識相點,打下一個大宛算不得什麼,只要匈奴沒被打垮,西域就輪不到漢人做主!”
劉燁很想告訴他,匈奴最終也歸順西漢了,但在這節骨眼上,她還是少言爲妙。現在看來,“毒蠍子”十有八九是匈奴人,霍去病衛青兩位將軍重挫匈奴數萬騎兵,至今匈奴還沒喘過氣來,匈奴人與漢人相互仇恨,已是難以更改的事實。
莫問天咄咄逼人,師中和翁歸靡看不過眼,他們還沒來得及出聲,圖奇棠已將劉燁一把擁在懷裡,漠然睨向莫問天:“你若有本事殺了大漢的皇帝,我敬你一聲好漢,如若沒有,就請你免開尊口。前輩,爲難一個女子不算本事。”
莫問天怔怔地看着圖奇棠,怒從心起,咆哮道:“豈有此理,你是西域人,爲何要偏袒漢女?”
“她是我的女人,誰敢冒犯她,我就跟他沒完。”圖奇棠這句話擲地有聲,莫問天張了張嘴,竟不能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