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蟬鳴漸漸盛起了, 彷彿在爲之後高熱的天氣打響第一聲節奏。一夜雨水,也未能澆熄它們的熱情。
曹丕站在窗前望着屋外樹葉上落下的水珠不知在發什麼呆,連司馬懿走到他身後都沒有察覺到。
在旁邊等了一會兒, 司馬懿見曹丕還是一副沒有要回神的樣子, 只道是他骨子裡那點文人的感傷氣質又出來作祟了, 於是也不加打攪, 兀自坐到了一邊的軟席中, 順手翻起了案几上堆放的古書典籍。
約摸過了一刻鐘的功夫,曹丕才幽幽嘆了口氣,收回了雲遊太虛的思緒。回身望見案几邊靜候着的人, 曹丕臉上絲毫沒有驚訝之色,幾個月來, 隨着二人日漸親密的關係, 司馬懿早就得到了自由出入丞相府的特權, 而曹丕也早已習慣他不定時的突然造訪。
慢慢走到司馬懿身邊坐下,曹丕輕咳一聲, 以引起他的注意。及時地放下手裡的書卷,司馬懿擡眼看向曹丕表情鬱結的臉,不禁好笑道:“你這是怎麼了?一大早就苦着張臉。”
頹然地低着頭不去看他帶着調笑味道的目光,曹丕小聲道:“先生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稍稍想了下,司馬懿搖搖頭, 如實道:“不知。”
苦笑一下, 曹丕喃喃道:“也是, 去年這個時候, 先生還沒有來我這裡呢。”手指輕輕點着桌面, 他繼續道:“倉舒,他殤去一年了。”
聽到那個素未謀面的早夭神童的名號, 司馬懿並無太大的反應,只是平靜地望着曹丕,等待着他接下來的話。
“倉舒去世那日,父親哭得很傷心,我從未見過他那般難過,就連長兄戰死時,也不曾聽聞父親慟哭過。”自顧自地回憶着,曹丕眼裡的光芒隱隱輟輟,有如他此刻起伏不定的心情。抿了下嘴,他又道:“那天我去安慰父親,你猜他對我說了什麼?”
見曹丕眉宇間凝結着悲愁,司馬懿料想曹操定是沒說什麼好話,以至於面前的青年久久不能釋懷。無奈地拍拍曹丕因難過而握緊的手,他開口寬慰道:“有些話,子桓你聽聽便忘了吧。”
固執地搖着頭,曹丕咬牙道:“父親當時對我說‘此我之不幸,而汝曹之幸也。’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他說這話時眼裡那種痛恨與厭惡的神色。”
不可思議地看了曹丕一眼,司馬懿想起在家中備受自己和家人疼愛的兒子司馬師,不禁爲這表面無限風光,實際連平常溫情都無法得到的年輕公子感到一絲傷懷。
“其實我恨過倉舒,因爲他從出生起便一直爲父親所寵愛,他得到的,是我窮盡所有也不曾得到的。”喟嘆一聲,曹丕垂眸道:“可我也愛倉舒,每次看到他,我彷彿都能體會到當年長兄面對我時的心情,沒有理由的疼愛。”
雖說司馬懿謀身謀國的本事不小,卻是拿曹丕這種不時興起的愁情毫無辦法,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只有握着曹丕的手,給予他些微的溫暖,然後默默聆聽他的傾訴。
默然一陣,曹丕擡眼對上司馬懿的眼睛,開口道:“先生知道周不疑吧?”
思索片刻,司馬懿回道:“聽說過,傳聞丞相在曹衝故去後便派人把他刺殺了。”
“是。”點頭應聲,曹丕狀似惋惜道:“可惜了他一身才氣。”自嘲一笑,他又道:“不過,父親殺他也並非全無道理,硬要說起來,還是因爲我的緣故。”
“哦?”眼裡閃過一絲驚異,司馬懿眉梢微揚,“怎麼說?”
“我聽說父親要殺周不疑,便趕去勸阻,他卻對我說‘正因倉舒死了,無人可與其相抗,而我更是沒有能力駕馭周不疑,所以才非殺他不可。’我……”閉目緩緩呼了口氣,曹丕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緩一些,“也好,這樣倉舒就不會是一個人了。”
伸手順了順曹丕沒有束起,落在頰邊的碎髮,司馬懿蹙眉道:“你就這麼在意丞相的話嗎?”
無力地扯了扯嘴角,曹丕低聲道:“嗯,從小我就一直想被父親重視、認可,可能,在意他的話已經成爲一種習慣了吧。”
打量着曹丕混合了不甘、委屈、倔強和一點自怨自艾的表情,司馬懿突然覺得,之前自己心裡那種若隱若現的悸動與煩悶感覺前所未有的強烈起來。他再怎麼攻於心計也不過是個凡人,會被情感所左右。比如現在,司馬懿就不得不承認自己在瘋狂的嫉妒,他很氣憤曹丕的多愁善感,爲那些除他之外的人傷心勞神。掩飾住眼裡的那絲不悅之色,司馬懿不着痕跡地鬆開曹丕的手,沒有要接話的意思。
沉浸在自己那點小情懷裡的曹丕根本沒有發覺自家先生心情上的變化,兀自道:“先生,你說若是有一天我也死了,父親會不會難過?”
真是夠了!越說越不像話。這樣想着,司馬懿覺得自己頭都大了,太陽穴也開始一陣陣的抽痛。一把扣住曹丕的後腦,吻住那張仍欲喋喋不休的嘴,司馬懿不甚溫柔地在那人脣上碾轉,彷彿泄憤一般。糾纏片刻後,他方纔驚覺自己的失格舉動,卻已沒有了退路。
這廂曹丕更是震驚不已,被人鉗制在懷裡這般侵佔,竟想不起要反抗。男人微涼的嘴脣沒有由來的讓他感到安心,以至於開始貪戀那樣的觸感與霸道。
青年男子的身體總是極富誘惑力的,年輕有力又不乏介於青澀與成熟之間的纖美,其本身便是一種臻於完美的致命引誘與挑|逗。如果說,司馬懿最初的舉動是出於憤怒與嫉妒,那麼,此刻的不依不饒便是由於食髓知味。他迷戀着曹丕明明慌亂卻故作鎮定,同時帶有一絲依賴的反應。脣齒間的甜美感覺,真實得令人不願放棄。
試探,深入,躲避,追逐。
就像是一場讓人心甘情願墮落其中的遊戲。
衣衫凌亂地被司馬懿壓在案上之時,曹丕仍舊沒有從最初的驚愕中回神,眼神迷茫着地望着年長於自己的先生,很是手足無措的樣子。蒼白的臉頰因爲方纔的親吻而染上了淡淡的酡紅色,引人犯罪。
露出一絲放肆的笑容,司馬懿一字一頓道:“子桓,你知道嗎?我很不喜歡自己的人滿腦子想的都是別人。”
一時未能領悟他話裡的意思,曹丕還是一副訥然的樣子,“先生?”
看他這般遲鈍,司馬懿也懶得再費口舌,毫不客氣地一口咬上曹丕的頸間——伴隨疼痛而來的教訓,向來是最容易讓人記住的。
“嗚……”被這突如其來的齧咬嚇到,曹丕本能地想要伸出手去抵抗,卻被繁雜的衣物縛住了手腳,“先生!住手!”儘量清晰地下達命令,可怎麼也沒有平日裡的氣勢。
一直到淺淡的血腥味道在嘴裡彌散開來,司馬懿才放開曹丕,居高臨下地望着他道:“還需要我再重複一遍剛纔的話嗎?二公子。”
眼帶怒意地回瞪着他,曹丕將嘴脣抿得緊緊的,似乎想用沉默表達自己的不服氣。
愛極了他這種總想尋求依賴又不易馴服的個性,司馬懿輕笑一聲,附身到曹丕耳側,頗爲曖昧道:“子桓,我從來不是個喜歡分享的人,尤其……”不輕不重地吻了吻他的耳廓,毫不意外地得到了一個細微的顫抖,司馬懿才滿意地繼續道:“不喜歡與人分享你的感情。”
大腦飛速地運轉着,曹丕終於在有限的時間內消化了司馬懿的話,心裡既是疑惑又是歡喜。暗自平復了下心神,他試探性地問道:“先生您剛纔是……生氣了?”
不置可否地看着他,司馬懿微微一挑眉,“你難道不懂這種感覺?”沉默半晌,又道:“子桓,男人之間,肉體是一條很好的紐帶。用身體來感受,我們是不是誠實地對待彼此。”
司馬懿並沒有選擇用溫柔的方式來開拓曹丕的身體,嗚咽與淚水往往比純粹的快樂更能讓人銘記。
背脊頂在冰涼的案几上,曹丕緊緊攀附着司馬懿,毫不客氣地在他的後背上留下一道道抓痕。下身傳來的鈍痛讓他幾乎窒息,眼眶通紅地咬着牙,他有氣無力地恨恨道:“停下!先生……很痛。”
非但沒有因爲他的話而放緩動作,司馬懿反而更加用力地一頂,讓曹丕無法抑制地發出一聲驚呼。惡質的笑着,他開口道:“不痛怎麼能讓你記住呢?”
被極樂與疼痛的共同侵襲弄得無心應對司馬懿的話,曹丕只能不甘地望着他,但心裡卻又因這種相互擁有的感覺而踏實。
最爲原始的欲|望,卻帶着深入靈魂的力量,如同烙印一般,司馬懿目光如炬地盯着曹丕,語氣堅定道:“子桓,我們的一切,都是一起的。你既然選擇了讓我帶你走上新的道路,就不能再爲其他人左顧右盼。”
哽咽着點頭應允了他的話,曹丕緊閉着雙眼,卻止不住順着臉頰汩汩而下的溫熱液體。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爲何哭泣,就像一直行走在黑暗中的人找到了光明一樣,歷經艱難達成的願望,帶來的第一感受並不會是幸福,而是辛酸,與劫後餘生的慶幸。
曹丕很欣慰不期然地得到了長久以來渴望的依靠,雖然得到的方式似乎不那麼高雅,美好,可他到底還是得到了,不是嗎?
“仲達。”喘息着喚着那人的名字,曹丕重新睜開雙眼,被眼淚洗滌過的眼睛比星辰更爲閃耀。正視着司馬懿深沉的眸,他淺淺地笑着,美,卻也帶着王者的風範。
岑寂中,他說:“仲達,我有沒有告訴過你……”
後世《魏書•文帝紀》有云:帝生時,有云氣青色而圜如車蓋當其上,終日,望氣者以爲至貴之證,非人臣之氣。
靜靜聽着曹丕的話,司馬懿終於明白了自己爲何從一開始就會被莫名的吸引。同類人的氣質與不屈的心,纔是他們之間最強有力的紐帶。
“仲達,除了我,你還能選擇誰?只有我,能夠成就你。我是天賜的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