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衆人睡飽喝足便又上路了,這一路奔馳,約莫晌午便到了棲霞山,已有弟子候在山腳處恭候。那弟子一聽是越潮島貴賓,忙畢恭畢敬的將顏惜一干人引上棲霞派大堂裡去。
還沒到大堂,便遠遠瞧見大堂裡張燈結綵,好不熱鬧。那棲霞派掌門何虹玉此時正引着弟子熱情的招待各路來賓,聽得外面門童一聲報:“越潮島貴客到!”
話一出,堂內各方來賓皆唏噓的往向大門口,眼神憧憬。四十餘歲容貌端莊面色喜氣的棲霞派掌門何虹玉本在跟一位年長來賓客套,一聽來報,臉色陡然揚起一絲潮紅,放下手中的茶盞便急不可耐的轉過身去。待到轉過身後,臉上的熱切神色卻驀然一涼,吶吶的看着顏惜兩眼,話音裡夾雜着微微的失望,道:“原是顏少主到了!有失遠迎。”
款款而來的顏惜一襲碧衣,清若春水,顏如暖玉,立刻成了大堂的焦點,況且他身邊還帶着一個氣質嫺雅花容月貌的箜篌美人,於是焦點更有看頭。一旁貴客紛紛放下手中茶盞朝顏惜擁上來,哪怕是八竿子打不上關係的,也是一副極親熱的樣子,你拜來我拜去,熱鬧的頗像大年初一的拜年。其餘擠不上來的賓客,便在一便嘖嘖稱讚道:“不愧是武林第一皇族世家,這越島少主可真是儀表非凡,跟這位姑娘真真是人中龍鳳!”等等等等……
雲翎埋低了頭,紮在人堆裡,悠閒的品着上好碧螺春。因着雲霄閣歷來跟棲霞派並無太多交情,此次並不在棲霞邀請之列,於是雲翎便不方便貿然露面,其實按顏葵一針見血的說法是,堂堂雲霄閣大小姐上人家裡做客居然沒有準備半毛錢的賀禮,委實小氣!委實沒有臉面厚顏無恥死乞白賴的在這喝生辰酒!雖然雲翎堅守陣地抵死不認,但還是尋了個偏僻的角落,低調歇腳去了。
雲翎喝完了茶,正準備去吃盤子的時令水果。突然大廳裡又涌進一夥人,一個戴着帽子身材魁梧的大漢捧着賀禮,粗聲粗氣的道:“姑媽,姑媽,侄兒來了。”
何虹玉和藹的瞅了他一眼,看到他把右邊眼睛裹的嚴嚴實實的,奇道:“你怎麼弄成這樣?”
那人頓了頓,訕訕道:“前兩天……半夜騎馬被樹枝刮傷了……”
何虹玉狐疑道:“大半夜的,騎什麼馬?”
“此事待侄兒稍後再向你稟來。今天侄兒是來恭賀您……”話還沒說完,那人眼光便定定落在顏惜身上。
雲翎定睛一看,這扣着大帽子,遮住半邊臉把自己打扮成海盜船長的人不正是被顏惜廢掉眼睛的何洪威嗎?
何洪威愣愣瞧了顏惜半眼後,猛然一聲暴喝,揮揮手道:“來啊!給我把這廝拿下!”左右頓時操起傢伙圍上顏惜。
大廳裡原本祥和的氣氛冷下來,各個賓客一時雲裡霧裡,一臉無辜的看向顏惜與何洪威。雲翎躲在角落裡想了想,這些個賓客的表情簡直精明到家,一臉無辜登時就使自己撇開了關係輕易的置身糾葛事外,但又可以保留繼續留下來觀看八卦事件的權利。
顏惜斜睨了一眼何洪威,還沒發話,便聽何虹玉不悅道:“洪威,你這是幹什麼?”
何洪威仗着在自家地盤裡,又正在氣頭上,便沒答姑姑的話,反而提高了聲音咆哮道:“快給我上!”又轉過臉來胸有成竹的朝顏惜一笑,道:“今日你既前來我們棲霞派送死,我怎麼都會成全你的!今日趁着各位英雄都在,我定要好好一雪前恥,讓你百倍千倍奉還!”
顏惜笑得極爲文雅:“何公子說話可得悠着點,不然等下怕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話落不急不緩溫文爾雅的抖抖衣袍,朝軟座上一靠眯了眼去品那香茗。
何虹玉大步向前,衝何洪威怒道:“放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一邊說,一邊大聲呵斥將那些何家隨從趕出大堂外去。
何洪威鮮見姑姑對自己有如此疾言厲色,大聲辯解道:“這混賬強搶我……”話沒完,只聽“啪”的聲清脆耳刮子響,何洪威右臉頰上紅了一片,顫聲道:“姑媽…你打我?”
何虹玉臉色肅然,向身後弟子問道:“出言不遜,挑起是非,門規該當何罪?”
那弟子答:“杖三十。”
何虹玉又問:“武林面前,無故惹事,有辱師門,又該當何罪?”
弟子答:“杖一百。”
何洪威一張臉紅一陣白一陣。
何虹玉恨鐵不成鋼的向何洪威道:“如今我打你,已經算是法外開恩。若用門規處置你今日還能出這個門?”狠狠瞪了一眼何洪威,道:“紅口白牙的你亂喊什麼?當真沒半點規矩!你可知他是誰?”
何洪威被這一巴掌扇的發矇,捂着臉道:“他是…”
何虹玉道:“這是西海越潮島的貴賓,少島主顏惜。”
何洪威睜大眼不可置信的望向顏惜,道:“啥,他是越潮島顏惜?就是那個玉扇碧衣,越潮顏惜?不可能,不可能…”
何虹玉又氣又急,一張臉鐵青:“不是他還是誰!人家顏少主千里迢迢來棲霞賀壽,你一進門便亮出武器要人家性命!簡直越發沒有規矩了!你還將我這個掌門,將我這個姑媽放在眼裡嗎?!下去,給我下去!”
何洪威嘟囔了幾句,恨恨看了一眼顏惜,捂着臉下去了。
顏惜的臉色卻是絲毫未變,半分不快的樣子都沒有,他優優雅雅起身,笑着起身向大堂裡諸位道:“一場誤會,一場誤會,讓各位見笑了。”話音清朗,洋洋盈耳,對比之前何洪威粗聲粗氣的話,大堂裡各個賓客聽着只覺如沐春風,好生受用,心裡均暗暗想着,這雍容溫文的顏少主,比起那這何掌門的粗魯侄子,實在是雲泥之別。想來二人之間便是有什麼過節,便也是何掌門侄子的問題了。
顏惜又向何虹玉遞上賀禮,道:“家父有事不能親自登門拜訪,心中十分過意不去,還望何掌門多多見諒。此薄禮爲家父親自所選,便算是越潮島的一點心意了,只願何掌門不嫌棄纔好。”
何虹玉原本見顏致遠沒到,心下一片失望,聽到顏惜這句薄禮爲家父親自所選,目光再次灼亮了起來,雙手急不可耐的將賀禮接了過去,居然毫不在乎禮節直接拆開了盒子。
精緻的雕花盒,上好的錦緞一層層揭開,最裡面竟是個流光溢彩的珠子,拇指大的一點,長相甚是奇特,一半火紅色,一半透明色,紅的如焰,透明的如冰,正午明晃晃的陽光投下來,遠遠看去,便似一片火紅的烈焰與一塊寒冷的冰晶裹在一起。一旁有年長輩高見多識廣的貴客驚叫起來,道:“冰火珠?”接下來便炸開了鍋,有人羨慕的看着,有人想上前親自摸摸手感,更有人扎堆的感嘆着:“冰火珠乃是絕品珍寶,佩戴者寒冬可不覺冷,酷夏可不覺熱,便是一些舊傷舊痛的頑疾發作起來也能減輕不少痛楚!當真是個寶貝!可惜二十年前就失蹤了,如今怎麼又出現了?越潮島果然好能耐!”
大堂內議論紛紛,何虹玉卻置若罔聞,她背過身去,將珠子緊緊捂在心口,喃喃道:“他還記得…。他竟記得!”
顏惜見她臉色又是歡喜又是落寞,也不便再打擾,目光在酒席間一掃,發現了角落裡的雲翎,便帶着曲箜篌朝雲翎那方的桌子坐去。其間何虹玉盛情的引他坐上上席,都被顏惜幾句:“惜乃晚輩,怎可入座上席,還請其他有資歷的前輩入座纔對!”之類冠冕堂皇的自謙辭令打退了,引得在座嘉賓不由又讚道越潮少主爲人謙遜,君子風度。
誇讚之後,大廳裡又重新換了一個話題,某堂主氣憤填膺地道:“燕州接二連三的那幾起殘忍連環命案,各位可有聽說?”
此話一出,登時炸開了鍋。立馬有人出聲道:“自然有,前幾天我在隔壁鎮買茶時就聽說了,當時街頭巷尾都傳着這事呢,我還以爲只是訛傳,原來竟是真的!”
另一人馬上接口道:“此事絕對是真的,我那在官府裡當捕快的大侄子前天也跟我講過,他還說呀…”那人給自己倒了杯酒,故意停了停。一圈聽客不禁好奇催道:“快說快說,到底說什麼啦?”
那人端起酒喝了一口之後,面露唏噓之色:“嘖嘖,他說,那些被害人一個個不僅死的慘,且詭異的很,死屍一個個都面帶微笑,彷彿是死前看到了什麼開心的事情,更讓人感到詫異的是,他們要麼死於自己的成名招數,要麼就是死在自己的武器兵刃下,比如那個和州大名鼎鼎的金槍霸王許巖,按常理說他遇到對手應該是拿金槍對付對方,可他的金槍根本沒使在對手身上,而是直接捅穿了自己的胸膛,導致一招斃命!嘖嘖,慘的很啊慘的很。”
有人驚訝的出聲:“什麼?自己捅死自己?不可能吧,那難道是自殺?”
馬上就有人否認:“自殺?不可能!這麼多武林好手接二連三自殺,沒理由啊。況且,哪有自殺後還死的那麼相似,哪有這麼巧的事!”
“對,這位兄弟說的對!絕對不可能是正常死亡!”那自稱侄子在官府的人又開口了:“說來也巧,我昨天在另一家茶樓,聽到有幾個很有些來頭的鏢頭也在討論這事,我坐在鄰桌細細的聽了一會,覺得甚有道理…”那人又停下話,端着手裡的空茶杯晃了晃。
一羣人趕緊給他倒酒,他喝了杯酒,這才壓了壓嗓子,環視了周圍一眼,低低的問:“你們聽過鬼獄宮麼?”
一羣人頓時駭然。鬼獄宮,這世上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鬼獄宮,江湖上七十年前崛起的妖邪組織,以殘忍詭異着稱,出道以來嗜殺無數,所殺人數白骨累累鮮血斑斑何止千計,官府前些年還派兵去圍剿過,可惜幾乎全軍覆沒,據僥倖死裡逃生的人稱,鬼獄宮裡的人,不僅善於迷惑人心,更是手段毒辣兇狠,自此以後,官府便對這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但是三年前,這可怖的個組織卻突然消聲覓跡,彷彿憑空消失了般,有說是被幾個正派名門出其不意的襲擊,也有說是宮內內訌自相殘殺,傳聞不計其數,但真真假假卻從無人能夠講得清,自此有關鬼獄宮的傳聞便更加神秘。
那人繼續說:“聽那幾個鏢頭講,在過去幾年,鬼獄宮裡有五名頂尖的殺手,他們分別以着裝顏色命名,每個人分別着赤金青白玄五色衣,武功套路各自不一,但卻都是頂尖的高手,他們不輕易出手,出手必定手沾冤魂,只是後來不知道爲什麼隱遁了。昨天那鏢師裡面看似最年長的鏢頭便說,瞧這幾次命案的手法,如此狠辣詭異,多半便是鬼獄宮下手的,說不定派出的就是當年那五人。嘖嘖…難不成,鬼獄宮又重出江湖了麼?”
一羣人又是一陣唏噓。角落裡顏葵一邊砸吧着嘴吃着小吃,一邊好奇的問向自家主子:“三年前憑空消失的鬼獄宮又現身江湖了?少主,依您見,他們說可是真的麼?”
顏惜不置可否,淡淡笑道:“江湖傳聞,真假難辨。”
一旁的雲翎埋着頭面無表情的看着手中的茶杯,不出一聲。
顏葵滿腔正義地說:“那五個殺手,我也聽說過,據說前幾年發生的幾起滅門滅派的大案子,雖然沒有真憑實據指正,但所有的跡象都表明都是他們所爲,手段當真毒辣無比,所到之處,幾乎不留活口,簡直毫無人性!對了,那五個殺手統稱什麼來着?雖然這個統稱很神秘,但我從淮幫掌門那裡聽過,叫……”顏葵撓撓頭,努力在腦海裡搜索着,終於一拍腦門壓低了聲音道:“五色殺!他們被稱爲五色殺!鬼獄宮座下五色殺!江湖中爲之變色的五色殺!赤金青白玄五人!赤衣火娃,明衣金娃,青衣碧娃,白衣雪娃及墨衣玄娃!最殘忍毒辣的少年殺手組織!”
顏葵的話還沒說,低低垂着頭一言不發的雲翎眸中一沉,握着茶杯的手莫名一僵,茶水在杯中晃出急驟的漣漪,險些潑了出去。
顏惜看着表情難測的雲翎,問:“雲世妹何以突然不快?”
雲翎將杯中茶一口飲下,道:“胡言亂語,道聽途說,不聽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