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惜淺淺一笑,算是默認,道:“我睡不着。”
雲翎哦了一句,回想起昨晚的事,道:“昨晚,昨晚我.....”苦惱的摸了摸頭,道:“其實昨晚的事,具體發生了什麼,我記的不全,我只記得發作的時候你衝了進來,然後我便大腦都亂作一團,完全失去神智,再後來我哥跟李承序都來了,我這才又清醒了點,中間的那一大段我記不清,但我隱約覺得那會的我失控的很嚴重....”雲翎敲了敲額頭一下,逼自己想起那段混亂的記憶,然而毫無作用,她忐忑不安地看着顏惜,道:“我還是想不起來......中間那會,我沒對你怎麼樣吧,我有沒有傷害到你?”
顏惜不動聲色的將受傷的左臂往後收了收,道:“放心,你沒有傷到我。”
雲翎細細的瞅了顏惜一眼,猶自不放心地問:“真的,我真的沒有傷到你?”
“翎兒,”顏惜不答,反而浮起一絲古怪的神色,他問:“中間的那段.....你真的忘了?”
雲翎點點頭,道:“我記不得了。但我想那會的我應該很嚇人。”
“沒有啊,你不要亂想。”顏惜拍了拍雲翎的手臂,遞給她一個寬慰的眼神。
兩人挨着坐了一會,半晌雲翎鼓起勇氣,輕輕道:“對不起,顏惜,我瞞了你,其實我曾經,還有一個身份,那就是——”
話到嘴邊,雲翎卻躊躇起來,期艾着開不了口。顏惜淡淡一笑,道:“你是赤衣火娃。我知道。”
雲翎不可置信的朝顏惜看去,可那年輕的公子臉上依舊波瀾不驚一派從容,彷彿已經知曉很久,他緩緩道:“我還知道,雲舒即是月隱,亦曾經是白衣雪娃。”
雲翎大驚:“你怎麼知道的?”
“翎兒,怎麼知道的不重要。”顏惜道:“重要的是,我想知道你跟雲舒那些年的過往。”
雲翎吸了吸鼻子,眼神有些慌亂,她左顧右盼道:“這又不是什麼好事,有什麼好說的,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翎兒,”顏惜扶住了她的肩,讓她直視自己的眼睛:“我們相識十幾年,難道這些年,在你心中,我連你的半個親人都不算嗎?難道我連知曉你過去經歷之事的資格都沒有嗎?”
雲翎默了默,知道不該瞞他,只得深吸一口氣,緩緩的將那些年的經歷都絮絮道來。
雲翎從雲霄閣大火講起,然後是與雲舒一道被陰謀擄走,兩人費心逃脫魔爪,到無依無靠流浪千里,再到被追捕抓回,然後送進鬼域宮,被囚禁虐待,被暴打施刑,被死亡訓練,被成爲殺手,被迫殺人無數罪孽重重,被種下血咒,然後苦熬着等待解脫的機會,最後終於逃離地獄回到雲霄閣,半年後在不歸海與雲舒生離死別.....除開與巫殘影的糾葛沒提外,其它的她都儘量用婉轉而含蓄的方式講出來,她有意過濾掉那些殘忍而極端的畫面,不去刺激顏惜。她講的很慢,很平靜,像在訴說着一個不相干的人的故事,哪怕講到最痛苦的片段,她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彷彿當年那苦不是她受的,那痛她不疼,那罪她從沒遭受過。
顏惜一直靜靜的聽着,偶爾插一句嘴讓自己問的更清楚,如果雲翎支吾着不肯回答,他便會一反常態的強硬追問,雲翎只好都乖乖招供。
“——那你同雲舒所稱,在外隱居的那幾年,其實都是在鬼域宮?”
“是。”
“——你背上肩胛骨那麼多傷疤,也是在那裡得來的?”
“嗯,大部分都是在鬼域宮挨的,也有的是刺殺任務的時候被對方所傷。”她故作輕鬆的一笑,安慰他:“不過你別擔心,沒你想的那麼恐怖,也就背跟肩胛骨那一塊多一些,因爲那些變態的教頭們喜歡打人的那裡,所以傷疤基本上都集中在那裡,其他地方其實還好的啦,也沒有太多的傷.....”
“——爲什麼雲舒說血咒是你代替他才得的?”
“巫殘歡爲了防止我們背叛他,要給哥哥種血咒,我揹着哥哥,代替他被種。”
“——血咒有解藥嗎?”
“只有剋制不發作的藥,沒有徹底根除的藥。”
“——上次在天獨峰,那劇毒蜈蚣,沒毒到你反而自己倒斃,便是因爲那血咒?”
“算是吧,也不全是,反正原因比較多,不好解釋。”
“——你還能活多久”
“不知道,如果每月都按時服下剋制的藥的話,還可以活個一兩年,如果什麼解藥都沒有,月圓之夜一旦發作,也許馬上就死,也許化身成血妖之後再死。”
“——如果成了血妖,會怎樣?”
“我也不知道,應該會很嗜血,最後真氣逆轉走火入魔筋脈爆裂而死,聽說之前鬼域宮也有個被種了血咒的倒黴傢伙,就是這麼死的。”
雲翎說完,還扯起嘴角沒事人似的笑了笑,道:“哈!我小時候聽大人講血妖的故事,不僅不覺得可怕,還覺得好神秘好刺激!大概那會上天聽到了我的想法,便真的讓我做了一個血妖!可等到我做了以後,我便一點也不開心了,我想了很久,終於想通——喔,原來我這就是典型的葉公好龍!”
顏惜的表情無法用言語形容,最後問了一個問題:“——受過多少次傷,最嚴重的有哪幾次?”
“這個,大大小小的,還真記不得了。嗯,最嚴重的有兩三次吧,每次都離掛掉不遠。最險的一次,捱了好些處傷,其中一招,對方的刀已經j□j心臟半分了。我同伴都被我嚇暈過去了,我也以爲真的要玩完了,結果還好,我熬了一個月,居然沒死成!”
一瞥見顏惜難看的表情,立刻用輕鬆的口氣道:“哈,自此我就得了一個外號,叫不死之身火娃!哎呀,顏惜你那什麼表情啊,你就別再想那麼多,都過去了。我這也算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應該替我高興!”
她笑的沒心沒肺,顏惜卻緘默的坐在那裡,一言不發。沒人看到,在不爲人知的角度,那碧衣公子垂落的右手,緊緊捏成拳,直捏的指節發白。
半晌,那碧衣公子忽然起身,什麼話也不說,徑直走進自己屋裡。
他走的很快很急促,半分也不符合平日裡氣定神閒斯條慢理的氣質。不多久他便走到自己的房間。他將房門鎖上,窗戶關上。封閉的房間隔離了太陽的光亮,像是另外一個世界,陰沉沉的暗。
那幽暗深處,顏惜緩緩轉過身。直視着面前的鏡子,鏡子裡的那張俊容,再也不復往日裡的溫煦笑顏。他嘴脣緊抿,神色嚴峻,烏黑而深邃的眸中,看不到往日春水般的溫和笑意,唯有一望無垠的黑暗,那黑暗中似醞釀着一場風暴,滔天的海浪在漫天漫地翻卷不休,駭浪底處,壓抑着濃重的沉痛與自責,深如永夜。隨後他緩緩伸出手,慢慢指向鏡子裡的自己,一字一頓道:“枉你自以爲很瞭解她,可她受的那些苦,這些年你竟渾然不知!你竟渾然不知!”
“砰”一聲大響,銅鏡被一拳重擊,支離破碎的徹徹底底。指節鮮血淋漓的剎那,碧衣公子漠然的看着自己的手,許久後,他微帶快意地道出幾個字:“你活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