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蘇錚一臉愕然的樣子,姜師傅皺起眉頭:“怎麼,你自己不知道這件事?”
蘇錚搖搖頭。
她昨天扶着杜仲去茅廁,之後就跟他和阿吉一起離開泥場了,什麼消息都沒聽到。
姜師傅有些不悅,但還是耐着性子將昨天姚全宣佈蘇錚做他的學徒的話說了一遍,說完也不等蘇錚有什麼反應,徑自轉身先走了。
蘇錚有些發愣,接着便是生氣。
先前阻止她當學徒的事姚全,現在讓她去當學徒的也是他,什麼道理都給他佔去了,而且偏偏是選在發生了昨天的事後,孫航才被趕走,他就迫不及待地提拔了自己,這不是給她招仇恨嘛。
不過都已經這樣了,自己再說什麼也沒什麼用,看着姜師傅已經走出去一大段的背影,她趕緊跟上。
製作紫砂器的地方在各辦事的地點、休息儲物的地方之外,一排高頂寬闊的建築,黑灰色屋檐伸出來很多,下雨的時候遮雨效果肯定很好。
姜師傅帶着蘇錚走進一座門口窄窄的屋子,裡面只有一面朝南的窗戶,此外就是頭頂一扇天窗,將光線剪成束狀投落下來,越發顯得其它地方很幽暗。
蘇錚聞到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彷彿泥土石頭的氣味,有那麼點窒悶。
姜師傅走到窗前的製作臺前:“我們這裡一共有五位師傅,除了我之外還有一位湯師傅,一位田師傅,兩位艾師傅,以後你會慢慢認識的,每位師傅都有自己的製作室,這是爲了防止自己的技藝被別人偷學去,你以後如果有事找別的師傅。一定要先問問他們的學徒,或者先敲門問一聲,切不可貿貿然到他們製作室去,要是撞到他們正在制器,那是有口也說不清的。”
他轉頭嚴厲地道,“這一點必須要記住,這是這行的規矩,沒有得到允許絕對不能看別人制器!”
沒有自我介紹,也沒有半句寒暄,這就直接開始講規矩了。蘇錚知道這位姜師傅對自己有了點惱意。忙說了聲知道了。
姜師傅臉色這纔好一點,搬過椅子坐下問:“你以前可接觸過這行?”
蘇錚想了想:“以前家裡有人做這個,我幹過研磨和過篩。前兩天學會了撿石和沖洗。”
都是費體力的粗活。
姜師傅有些意外,看看她纖細得好像幾斤東西都壓不得的身材,目光溫和了一些,語氣也緩了緩:“以前會多會少不要緊,過來這裡當學徒的也沒有底子豐厚的。我不管你來這裡是爲了學點什麼東西。還是純然爲了那每月幾錢幾兩的工錢,但既然當了我的學徒,有些活就得幹,有些東西就得好好地學起來。”
蘇錚認真地點頭。
見她這樣,姜師傅心裡又點了點頭,雖然是個女孩。又毫無基礎,但只要肯聽就行了,最怕是嬌氣忸怩。偷閒躲懶的。
“做我的學徒,事情不多,歸納起來,就是制器前和制器後的事。制器前,你要準備好我要用的泥料。包括你方纔說的研磨和過篩,至於最初的開採、挑選和沖洗、攤曬。自有別人去做,就連研磨,也是外頭先磨好,拿回來之後如果粉末太粗,再重新磨過,過篩之後就是打泥和陳腐。
“陳腐是最重要也是最耗時的。
“你家裡有人做這個,那你應該知道,陳腐至少要經過半年時間,大多要超過一年,時間越長泥料就養得越好,像被姚開偷去的三十年的紫泥,就算得上是上品了,可惜被搜到後被姚開搶去倒在水溝裡了,就算撿回來也……”
姜師傅有些惋惜。
蘇錚才知道爲什麼那個展鳴那樣生氣,原來泥被毀了,只是不知道是尹琪故意造成的,還是姚開真的那麼腦殘。
“當然,我們制器不需要那麼講究,我要用的泥料只要陳腐一年就行。年前發了一批泥料下來,該研磨的,該槌打的,小孫都做過了,做好的生泥都已經放在那邊的倉庫裡,一會我帶你去看看,你以後要做的就是定期灑水,怎麼灑我會再教你。”
蘇錚點頭記下。
姜師傅繼續說:“我制器的時候不用你在旁邊,等什麼時候我說需要了,你再來,另外就是製成泥坯之後,有個格外重要的晾坯一環,這個我會親自做,但有時候顧及不到還需要你,所以你就跟在我身邊學着。等到晾好坯,要入窯燒製了,還要你幫忙把泥坯運到那邊龍窯去。”
蘇錚接着點頭,末了覺得不對:“那我不是暫時沒什麼事幹了?”
姜師傅呵呵地笑:“泥場不景氣,我們師傅一年也不需要做多少東西,學徒本來就沒太多事幹,不過你閒着的時候,外面可能要你幫忙的。”
蘇錚有些失望。
還以爲學徒有多好,這樣看來也不過是個小助理罷了。
姜師傅起來道:“走,我帶你到倉庫去看看。”
泥場有很多個倉庫,光從這個規模上就可以看出當年泥場興旺一時。
不過現在人少了,東西少了,許多倉庫廢棄了,一個改做了食堂,一個改做了員工的宿舍,就是姚老頭姚開那樣的人住的。
另外留下來用的,用專門放紫砂泥生泥熟泥的,放紫砂泥礦的,放各種工具的,放紫砂器成品的,還有一個倉庫被改造成晾泥坯的場地。
姜師傅帶蘇錚去的就是第一類。
整個倉庫分成了七塊區域,其中五塊分別給五位制器師傅用來放自己的生熟泥,,原來這些師傅製作用的泥料近幾道工序都是要自己來做的,手法各有個的不同,一般紫砂師傅是不會用別人製作的泥料的。
第六塊區域很大用來堆放整個泥場的泥料,不是一個個大大的泥缸,就是碼得整整齊齊的泥塊,姜師傅說這都是要送到外面去,供給永年其它作坊用的。
第七塊區域就厲害了,專門在倉庫裡隔出一個小空間,用牆堵着用鎖鎖着,那裡放到就是貴重稀罕的紫砂泥了,姚開“偷”的紫泥就是那裡拿出來的,鑰匙只有大掌櫃一個人持有,通常是定期會查看一下,平時並不打開。
蘇錚看到了姜師傅的紫砂泥,都是大小差不多的長條塊,用特別的布包蒙着,表面潮潮的。
可以說整個倉庫都是潮潮的,窒悶窒悶,空氣裡好像有很多細菌似的。
蘇錚有些反感,姜師傅好像卻什麼都沒感覺到,就在裡面給她講灑水的要領。
蘇錚對他肅然起敬,也聽得格外認真。
姜師傅見了,對這個新學徒越發滿意起來,之前的那一點點怨氣全都消散了,只是想到孫航的時候,不免要嘆息一聲。
晚間尹琪又來到了青竹巷,一進門就興奮地說:“姚全被送到永年的議事堂去了!明日後日審一審,這老匹夫準吃不了兜着走。”
老匹夫?
說話都粗魯起來了。
蘇錚咳了一聲,尹琪低頭看到正睜着一雙黑眼睛,茫茫然望着自己的糰子,尷尬地笑笑。
蘇錚跟糰子說:“回屋找你二姐去,一會吃飯了我叫你們。”
婉約早在尹琪進門的時候就躲進屋裡去了。
這幾日她和隔壁錢家嫂子處得多了,回來後規矩也多了,走路吃飯都小心翼翼的,一見尹琪來就避嫌一樣收拾東西進屋。
蘇錚看得很是莫名其妙,不過她不能因爲自己冷熱不忌就以同樣的標準要求婉約,這裡的女孩子,或許規矩足一點以後更好生活呢?
再者婉約本就是內斂的性子,蘇錚便暫且由着她,先靜靜旁觀她會走到哪一步。
蘇錚請尹琪到堂屋坐,問道:“能把他一棍子敲死嗎?”
“偷紫泥的事不行,不過我找到當初舉檢姚全挪用公款的人,讓他去告狀,那些大掌櫃副掌櫃的終於重視起來,這會兒調查去了。”
“也就是說不用你親自出力了?”
“是這個意思。”
“那姚開父子?”
“已經辭退了,要不是不想鬧開,此刻他們早已蹲大牢了,但饒是如此,他們也賠了大筆銀子。不單是他們,泥場上的人有好些都要清理一遍。”
蘇錚看尹琪滿面信心的樣子,頓了會說:“不是說要再等幾天,等時機成熟點嗎?”
“他都用上大黃了,還怎麼等?”尹琪清秀的眉間難得帶上了點鬱氣,“讓杜掌櫃下不來臺,不得不臥牀休養,還將你頂了孫航,這明擺着要讓姜師傅和孫航記恨你,再給他幾天時間,他準要找你的麻煩,到時候把你和姜師傅一齊打發了,這匹夫忒狠。”
原來他知道了。
蘇錚心裡微暖:“姜師傅對我很客氣,沒有就此怨上我,至於那個孫航,你知不知道他的情況?”
尹琪一愣:“這倒沒有,問這個做什麼?”
“他幫過我。”而且總覺得是因爲她的到來,姚全才拿他開刀的,心裡總有點愧疚,“看他說話行事,雖然有些地方不大妥當,但應該是個有主意、有膽量、品性也不錯的人,你能不能把他再招回泥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