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禹甩開舞步，念動咒語，祭起招神令，想找個山神問個究竟。半天，才見一位老者帶領幾位灰頭土臉的人趕來。老者自稱是桐柏山千里長，回答大禹的問話說：“帝舜封祭桐柏山，用的是‘少牢’之禮；衆山神嫌規格低，要求改用‘太牢’。帝舜不答應，因此他們擺下滾石大陣羣起圍攻。”
原來，山也和人一樣，分爲三六九等，享受的祭品規格也有高下之分。高等的祭品牛、羊、豬三牲俱全，稱爲“太牢”；中等的用羊和豬，稱爲“少牢”；低等的祭品是隻有一隻羊或一隻白狗，還可以外加一隻雞。這些完整的毛物或多或少，都是必須有的，另外還要加上穀米和圭玉之類，那就遂人心願了。對於特殊的、神靈顯聖的神山，還需要更加豐盛的祭品。對這些規矩，大禹是瞭解的，但從未聽說過山神向天子強行索要祭品的事。天子代表上天，反對天子就是反對上天，地上的神祗一般是不敢和天子作對的。
“這裡的山神既敢圍攻天子，又不聽西王母召神令的召喚，爲什麼如此猖狂？怎麼就來了你們幾位？”大禹問。
“大人有所不知，”千里長說，“西王母的這塊黃、黑兩色召神令，只管西方和北方系列的山神；還有一塊藍、綠兩色的召神令，才能調動東方和南方的山神。桐柏山位於南北分野、東西之間，除了我們幾個佔居西側和北側山頭的山神，其他山神並不在您這塊召神令的呼叫範圍之內。”
“噢？還有這一說。”大禹收起召神令又問道，“圍攻帝舜的都是什麼山神？你既然是桐柏山的千里長，就不能約束一下他們嗎？”
“他們是鴻蒙氏、商章氏、兜盧氏和犁婁氏，原本是接受我的約束的，”千里長說，“只是他們後來加入了巫支祁的淮水幫，不斷擴充實力，才囂張起來，還反過來欺負我們幾位。”（3）
說話間滾石陣又迅速膨脹，竟潮水般地朝山上漫延，帝舜銀蛇鞭“啪啪”山響，隨從們也各自施展看家本領奮力抵抗，只是無法阻止。大禹大怒，手中玉簡“赤凌凌”變作寶劍，道道寒光射向滾石陣；只聽得聲聲炸響，巨石接二連三地崩裂。但那滾石陣並沒有停頓，又有更多更大的岩石補充進來，變成一個個瘋狂的石頭。靠山吃山，山神們整日裡玩兒的就是石頭，這滾石陣還真是難破呢！
一陣沉悶、雄渾的敲擊聲在耳邊響起，亂雲驚飛，落葉瀟瀟，大地篩糠似地顫動。大禹等人不由自主地匍匐在地。一刻鐘之後，奇異響聲停止，山巒的回聲也漸去漸遠，周圍一片寂靜。曾經氣勢洶洶的滾石陣突然無影無蹤，一羣怪物抱頭跪在地上，好像得了瘧疾一般發抖。它們當中有的是鳥身龍首或龍身鳥首，有的是獸身人面或鳥身人面，個個叩頭出血，面色蠟
黃，——它們就是那些興風作浪的桐柏山山神。大禹環顧左右，發現夔站在一圈大鼓中間，木偶般的舉着鼓槌發呆。他忽然意識到什麼，驚歎道：“好，好個夔皮鼓！”
夔好像被推了一把，晃晃悠悠如醉酒一般。兩隻鼓槌自動脫手環繞一週；同時，十五面大鼓萎縮成蟠桃般大的小鼓，被鼓槌穿糖葫蘆似地串成兩串，圍在夔的腰間。此時的夔如夢方醒，朝着大禹嘿嘿地傻笑。
這十五面大鼓，就是黃帝賴以擊敗蚩尤的東海夔牛皮鼓；而兩隻鼓槌，則是震澤雷獸的腿骨。夔的先祖是夔皮鼓的製作者，立下功勳，被賜姓夔；這些鼓也鬼使神差地變小，被夔氏家族收藏，成了後代子孫的娛樂器具。今天夔皮鼓忽然現身當世，重振雄風，連夔也始料未及。只是當時在滾石陣的威*下，他產生了強烈地抵抗慾望，下意識地把兩串腰鼓解下，拼命甩動；接下來，腦袋裡一片空白，似乎變成了一個擊鼓的木偶，直到大禹把他驚醒。
帝舜下得山來與大禹會面，依法罷免帶頭鬧事的山神鴻蒙氏、章商氏、兜盧氏、犁婁氏等山神職位，命千里長把它們羈押起來，以觀後效。說到此事的起因，舜帝告訴大禹說，泰山、華山、衡山、和恆山已經被分別封爲東嶽、西嶽、南嶽和北嶽，祭祀時均享受太牢之禮，只剩下中嶽還沒有御封。中嶽的候選對象有崇山和桐柏山，“大臣和諸侯們比較傾向崇山，但桐柏山也勢在必得，於是發生有組織的圍攻事件。…我已經拿定了注意，中嶽非崇山莫屬，現在就去封祭。這樣，縱觀東、西、南、北、中，有五嶽壓星定盤，天下就安穩多了。”舜帝接下去關切地說，“朝廷決定由你繼任伯鯀的爵位。崇山原是伯鯀的封地，我把它的範圍又擴展了三百里，作爲你的封地。——你老大不小了，也該安個家啦！”
帝舜一行自去崇山進行封祭大禮。大禹當即召集部族首領，命他們組織民衆開展淮水治理工程。當年鯀治理淮水時採取“避水”方針，一邊疏浚水道，一邊從洪泛區遷出大批移民，以便蓄洪，並修建高臺作爲避水之所，一時也緩解了水患的危害。幾十年過去了，由於洪水時來時退，有不少居民又返回蓄洪區；此外，因山體滑坡、泥沙沉積，淮水從支流到幹道都發生了不同程度的淤塞，一遇山洪爆發，便氾濫成災，民不聊生。大禹制定了治淮方案，從桐柏山開始，疏通淮水和它的各個支流，與北來的沂水、泗水匯合，導向東海。但是，有一個鯀沒有解決的難題，也令大禹很傷腦筋。那就是，淮水沒有形成一個與它的流量相適應的入海口，只能通過多條窄狹的溝洫進入東海。這些溝洫極易被沉積的泥沙淤塞，造成排洪不暢，是淮水災害頻繁發生的主要原因。在沼澤地帶清淤挖溝難度很大，屢有蛇蟲水
怪作祟，施工民衆經常受驚逃散。一天，應龍忽然出現在治水現場，立即變作一條飛龍，驅散蛇蟲水怪，擺動有力的尾巴在地上畫過。一條水渠隨着應龍的移動向前延伸。大禹驚喜莫名，變輦爲撬追隨着應龍駛向海邊。水到渠成，應龍停止施法，飄然落在大禹面前，開門見山地問道：“你看，這樣是不是給你解決問題啦？”
“好，好，再好不過了！”大禹興奮的不知說啥好，只好聲聲說好。
“好是好，只是好景不長。”應龍說，“淮水的泥沙會在這裡大量沉積；河道土質鬆散，又很容易坍塌，幾年之後還會淤塞如故。我的使命快完成了，不能常年盯在這裡給你開渠，所以還得尋找一條別的出路。”
“出路？你是說給淮水另找一個入海口？”大禹何等的穎悟，立即追問道，“你看導水路線走哪裡合適？”他想，應龍心中一定有了路線圖，得抓住他不放。
“不是給淮水另找入海口，而是引導它借道入海。”應龍果然胸有成竹，接着說道，“聽說淮水原來有一條通往江水的水道，後來被地震堰塞了。從長遠看，引淮入江要比直接導其入海划算得多，只是一次性的開發工程較大。另外，淮水改道所經之地的民衆需要動遷，怕會引起一些諸侯和山水諸神的不滿，有不少的麻煩。”
“天下如此之大，天災人禍此起彼伏，各地需要相互救助和支援。諸侯食邑一方，自然會顧及鄉土風俗和固守本地利益；而天子君臨天下、威加四海，就是爲了協調萬國、互補長短，讓各地各族民衆共生共榮。”大禹不覺激動起來，斬釘截鐵地說，“局部必須服從全局，地方必須割捨某些利益以服從朝廷的統一部署。麻煩是會有的，不然，還要我這個水土全權大臣幹什麼？還要這柄尚方寶劍幹什麼？我馬上去勘測一下路線，再做些動員、準備工作。…到時您一定要來幫忙啊！”
“對不起，我不想到那裡去。”應龍幽幽地說。
“爲什麼？”大禹十分驚奇，應龍可是從來就是有求必應的，今日怎麼啦？
“每個人都會有所保留。”應龍說完轉身走去。
注（1）《呂氏春秋》雲：“昔葛天氏之樂，三人*牛尾，投足以歌八閥：一曰‘載民’，二曰‘玄鳥’，三曰‘遂草木’，四曰‘奮五穀，，五曰‘敬天常’，六曰‘建帝功’，七曰‘依地德’，八曰‘總禽獸之極，。”
（2）《禮記•郊特牲》《蠟辭》：“土反其宅，水歸其壑，昆蟲毋作，草木歸其澤。”
（譯文：“土返回它的原處，水回到它的溝壑，昆蟲不要繁殖，草木回到它的沼澤。”）
（3）桐柏山神及巫支祁故事見《太平廣記》卷四“李湯”條。
（本章完）